是日,烈日当空,气流凝滞,日影西移。刘向酣足停笔,抹一把额间汗,伏在书案前审度起自己的书稿来。
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
捻着书稿,刘向反复诵读,越读越觉字字珠玑,短小精悍,发人深省,可谓遗后世之珍宝也。再读之,只觉这借龙寓事堪称巧妙绝伦,不禁对民间智慧赞不绝口。如若他不作这般将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记载成册之人,这些言近旨远的智慧结晶恐成沧海遗珠啊!
为人真诚,表里如一,名实相符,心口相称,绝不做那沽名钓誉,言不由衷之辈!惟愿后人观之戒之,悟其深意,不枉他东奔西走采集民风的一番辛苦。
远山泛紫,孤鹜点点,炊烟袅袅。刘向将书稿细心放入匣子,起身,儿子已下太学回至家中,欣然奔至他的书房。“爹,今晚子时爷爷的头七就到了,他会来吗?”
刘向素来知道爷孙二人间的深情厚谊。老人尚在时,他为官少闲暇,都是老人悉心以教导之。
刘向闻之色变,冷声说:“今后不可再问这话。马上梳洗一番去给你的母亲请安。”儿子虽有不解,却并未忤逆,转身离去。
刘向看着年幼的儿子,身形欣长单薄,衣袍翻动间露出细嫩的四肢,暗自摇摇头,心道:你还小,怨不得你会问这个问题。窗外的竹林飒飒作响,刘向轻叹一口气,古来对已故之人的思念俯拾即是,可又有几人希望亡逝之人的魂魄再回来?人们终究是对于鬼神之事敬而远之啊!
思绪流转间,刘向却倏地想到,就像叶公,爱龙,画龙,雕龙,也不过是爱龙的象征,爱龙的尊贵,爱龙的威武,如若一条真的庞然大物,蛇头鹿角兔眼牛耳鹰爪虎掌,出现在面前,鼻孔喷吐着森然白气,狰狞赫戾的面部,而如蝼蚁般的自己生死未卜,试问何人能不吓得魂飞魄散?
想至此,刘向顿觉向时的文稿索然无味。到底是所喜的东西不同罢了,叶公也未曾说过自己必然喜欢那真正的庞然大物,后人又如何有资格以此苛责叶公的表里不一?惧怪力乱神,实乃人之常情,叶公也不过是在做普通人罢了。
而后人装着糊涂,偏偏要把那不惧怪力乱神的勇气强加给叶公,偏不承认叶公是个普通人,以此指摘叶公不够真情实意,实乃无味!
思忖间,刘向已然踱步至书架前,手执一卷,笑道:“况且这本就无可指摘的故事明明也是对叶公的歪曲啊。”身在儒家,他也对孔圣人和叶公的故事有所耳闻,这般故事多半是儒家后世弟子为抒叶公不识人才之忿而杜撰的。这样一位贤臣竟在政治斗争中不明不白地被平添一笔污名。
刘向打开匣子,把那则故事的书稿抽出,犹豫半晌,却又缓缓放了进去。
故事只是一个故事,是非真假,自与后世评判去吧。它总会流传下去。也许会有一个后人,看透了真假,看到了里面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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