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咸通后期开始,唐朝进入动乱阶段,文人在仕途上不仅较晚唐前期更难有所作为,而且常有性命之虞。因为环境险恶,一些晚唐诗人看淡功名,精神上则趋向避世,躲进自己内心的世界自得其乐。陆龟蒙、皮日休、司空图等人的诗歌多写闲情逸兴,特别关注个人生活,多写日常生活和身边的器具、景物、人事。晚唐后期的诗歌成就不突出,诗人们怀着避世心理,不愿直面苦难。他们在动乱中惶惶不安,四处漂泊,难以再有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也难以再有博大之气和饱满的热情,所以晚唐后期诗人的诗作诗境浅狭,而且笼罩着王朝末世的暗淡凄凉。他们对王朝振兴不再抱有幻想,对时局已经近乎绝望,哀莫大于心死,他们在对时代失去最后一点信心和希望的时候,诗境便再难有大的开拓,唐诗也就自然降下了帷幕。
公元960年,北宋建立,结束了五代十国长达百年的动乱局面。北宋初年政治比较安定,经济得到初步发展,统治者又重视文化建设,所以宋初文学虽然尚无突出的成就,但也呈现出一些新气象。宋初文人多数是从五代入宋的,所以仍然延续晚唐和五代的文风。方回说:“宋铲五代旧习,诗有白体、昆体、晚唐体”。宋初晚唐体诗人主要是九僧,还有潘阆、魏野、林逋等隐逸之士。这些诗作内容大多描绘幽静的山林景色和枯寂淡泊的隐逸生活,但和晚唐后期诗人的末世哀愁不同,这些人的诗作虽然含思凄婉,但没有衰飒之气。林逋的《秋日西湖闲泛》:
水气并山影,苍茫已作秋。林深喜见寺,岸静惜移舟。疏苇先寒折,残红带夕收。吾庐在何处?归兴起渔讴
这首诗意境完整,情趣活泼,显然不是乱世哀音。林逋那首著名的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夜黄昏”更是遗貌取神,更不是游戏笔墨的皮陆之流能比的。
经过宋初作家多方面的探索,到了宋仁宗庆历前后,欧阳修、范仲淹等人领导的政治革新运动开展,文学革新的思想变得更为自觉。此时古文传统又重新继承和发扬。欧阳修在改革文风的同时也对诗风进行革新。欧阳修的诗风已经初露宋调端倪,梅尧臣追求一种老成的平淡风格。苏舜钦以雄豪奔放的风格见长。王安石早期的诗作也重视实际功用,但在56岁退居江宁以后诗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王安石隐退以后心情渐趋平淡,诗风也向唐诗复归。大家熟悉的那首《书湖阴先生壁》
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城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这首诗精致小巧,很有生活气息,但底色仍然是大气明亮。王安石前半生有过至高的荣誉,也经历过沉浮,所以退隐后更珍惜宁静生活,与大自然更接近,心物契合,晚年达到了诗艺的高峰。他的《定林院》:
漱甘凉病齿,坐旷息烦襟。因脱水边屦,就敷岩上衾。但留云对宿,仍值月相寻。真乐非无寄,悲虫亦好音。
虽然是写寺院的景物,但给人很适意的感觉,又高洁澄明,全无人间烟火气。尾联以“真乐”作结,诗人能在客观世界中自得其乐,与陶渊明的“真趣”如出一辙。《即事》:
径暖草如积,山晴花更繁。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静憩鸡鸣午,荒寻犬吠昏。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
全篇锤炼工稳,语言平易,有陶诗风格。《钟山即事》:
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这首诗渲染了一个寂静无声的境界,然诗人的心情是恬静的,所感受的景物底色都是明亮温柔的。我们说“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安石之所以退隐后能写出从容深婉的诗,表面上看是他晚年心态平和,可是这和他本人的修养分不开。王安石早年不仅有理想和锐气,还具有敏锐的政治眼光和冷静的政治家素质,庆历革新的时候他就虚心向欧阳修、范仲淹等前辈讨教,不仅熟悉了古代经典,还加深了对社会现实的认识,对宋代社会和学术等问题进行系统的思考。王安石不是李白那样只会夸夸其谈,毫无实际才能的纯知识分子,他的变法虽然没能进行到底,但也是经过对现实社会的认真分析后得出的结论。由于政见不同,新党和旧党斗争很激烈,但王安石有内在的博大胸怀,对苏轼并没有落井下石,还替苏轼求过情,退隐后更是和苏轼成了好朋友,而且之前也说过很佩服苏轼的话,他历尽宦海沉浮,懂得安静、随性的生活多么难得,所以他的隐居生活也是乐观有生气的。此时他对人生的体悟和艺术的积累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这些小诗会由宋调回到唐音。晚唐后期诗人和林逋、九僧等人并没有内在的大气,所以他们的诗作不可能达到王安石晚年的境界。至于南宋的杨万里、永嘉四灵,他们虽然不满江西诗派,想要以晚唐诗风来纠正江西诗派的弊端,但他们的才力做不到复归唐诗,只是又回到了宋初晚唐体的老路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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