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四月初八是我们镇上传统“赶会”的日子,大人们都忙着赶会,留下幼小的我一个人在家。不甘自己在家的我拿了五分钱的硬币学着大人去赶会。
我们家就住在镇上,出了大门不足50米的大街就是“会”,那时候镇上还未出现“汽车”,就连自行车也并不常见,再加上当时的民风较为淳朴,母亲根本就不会担心我会丢失或者出现什么危险,所以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中。
攥着五分钱的我出了门来到大街上,“会”里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既有各个镇上的“供销社”搭起的大的销售棚,像一个个移动而来的“供销社”,也有席地而坐的小商小贩,卖镰刀锄头铁锅扁担的,街口有支起大锅做杂烩汤的,有买辣汤油条包子的,好不热闹。
我就是在那一天第一次遇到了画画的人。他大约有20多岁,小摊是一方长方形的塑料布,上面的一支一支摆着比手指略长一些的太阳花。旁边有一摞摞的泥烧的花盆。
他虽然在卖花,却并不看着摊子,眼神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游动。我是他这一刻唯一的客户,看到我蹲在他的摊子前,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小妹妹自己买花?”
“……”
我晃了晃手里的五分钱,并不回答他的话。
“五分钱一棵。”
我把钱递给了他,在摊子前煞有介事的挑挑拣拣,选了一棵自己看来还算“粗壮”的太阳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没有花盆怎么种?这可难不住我,我找了一个豁口的碗,挖了多半碗的土,把太阳埋进土里,就算种上了花。
种完花以后,母亲还没有到家,我不由想起那个花摊,又在扑满里拿了5分钱,满心欢喜地走了过去。
看到我去而复返,那个年轻人眼睛蓦地亮了起来,他的摊子前依旧没有什么人,不过这时,他一只手里着一只铅笔,另一只手里扶着一个夹子,夹子上别了一张纸,放在他的腿上,他在涂涂画画着什么。
“还要买花吗?”
他停下了手中的笔,从夹子上取下了纸,卷起来放在了身旁。
“我再看看,太阳花怎么养?会开花吗?”
买了一只花的我已经不像第一次一样心急,我开始询问他种花的方法。
“太阳花很好养,不要多浇水,它开花的。”
“……,可是,你的花没有根!”
我扒拉着一只小小的太阳花,突然发现虽然有些土包裹着像是根的地方,但是裸露着的花茎底部,显然光秃秃的没有须状的根。
“你…骗人。”
我有些愤怒,也有些紧张,攥紧了手中的硬币。
“不是的,太阳花插土里就会自己长根,没有根也不打紧。”
“送你一棵吧。”
他挑了一棵放我手里。
我将信将疑接过太阳花,一步一回头的看着笑眯眯的他,回家了。
我把新拿到的太阳花和第一棵埋在同一个碗里。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炎热,他的生意不算好吧,摆摊应该赚不多少钱,隐隐的我有些觉得愧疚,白要了人家一棵花。
我又跑出了家门,来到了他的小摊前。
这回摊子前有好几个顾客,有买花盆的,也有买太阳花的。
我坐在地上,手托着下巴,愣愣地看着他。
终于顾客都走了,我递过去手里的五分钱 。
“刚才的花钱。”
“母亲告诉我们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是送给你的花,不要钱。”
他重新拿起了纸和笔,并不接我手中的硬币。
小摊上的花被挑选了以后,歪七扭八的有些凌乱。
我帮他一棵棵理顺了,歪着头看他。
他的笔在纸上沙沙地响,不时看看我,他在干嘛?我思忖着。
有买花的女孩子来了,我帮着他回答“五分钱一棵。”
大概是我坐在旁边的原因吧,不一会他的小摊上的太阳花居然卖出了大半,身边的花盆也一摞一摞地减少了。
快到正午了,他还是不肯接我的钱,只是手中的笔飞快地摩挲着,画的更起劲了。
我把手里的钱悄悄放他的跟前,太阳有些耀眼,我又渴又饿,我得回家了,母亲差不多该回来了。
“再给你两棵。”
他不由分说拿了两棵太阳花放我手里。
“谢谢您!”
我欢快地拿着手里的花,跑回了家。
母亲已经回来了,看到我手里的花,再看看被我栽在碗里的花,像是明白了什么。
“五分钱一棵,那个人给了我两棵,我又买了两棵,我…不是……。”
我有些吞吞吐吐。
母亲没有批评我,拉着我洗了手和脸,“得买个花盆,哪有种花种碗里的。”
我开心极了 ,“他也有花盆!”
“吃完饭再去吧。”
我三下五除二扒完碗里的饭,拉了母亲就往他的摊子前跑。
他的小摊还在,塑料布上只还有零零散散几棵花,摆弄的掉了小小的肉嘟嘟的叶子,已经不成样子,人却不见了。
“他去买点东西,让我帮他看一会。”
旁边的摊主说。
“你…”,“大姐,我正打算去找你们。”
他显然看到了牵着我的手的母亲。
“这些给这个小妹妹。”
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两罐山楂罐头,那可是那个时代令无数孩子眼馋的罐头啊!
“她帮我看摊子呢,谢谢呐。”
“我们买一个花盆,东西您留着。”
母亲有些愕然,但是依旧不由分说地推脱了递过来的那个篮子。
“五毛钱。”
他的花盆已经只剩下了几个。
母亲挑了一个花盆,拉起我的手就要离开。
“等等,这个送给你。”
年轻人犹豫了一会,还是从一沓纸中抽出了一张,那是一幅画。
画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托着两腮,眼睛亮晶晶的,那是我。
那是我第一次镜子以外看到我自己,我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那双眼睛那么亮,那么亮,几乎可以看到我心灵的深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素描,那一年我还不满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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