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已经是这个年纪了，想要活成自己的样子也是有心无力了。”十九岁的我偶然碰见这样一个女人，心中仍忍不住陡升一阵悲伤和恐惧。
今天早上的她还是在连续不间断的十个闹钟轰击下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外头的天色阴郁，推开窗门，没有清爽的新鲜空气扑面，只有一股潮湿粘腻的浊气窜进鼻孔里，她忍不住骂了句娘。
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来了。
“喂。”是不认识的号码。
“小兰吗？我是昨晚和你一起打牌的阿辉哥啊，今早三缺一，还是老地方，我们已经搓上了，你那个赶紧过来啊。”男人沙哑的嗓音里夹杂着搓麻将的碰撞声。
“哎呀，不好意思啦，辉哥，我儿子学校要开家长会，实在是走不开，下次再约啦。”
说完，果断地按掉了通话。“还阿辉哥，死地中海猥琐老男人！”她的右手腕还残留着那个老家伙抓住她手腕不让她走的油腻感，一阵恶心涌上心头。
天知道她是昨天手气是有多背，彻夜被那群长得歪瓜裂枣的狗牌友吊着输了接近六百块，尤其是这个不知道谁介绍来的满口黄牙的阿辉哥，看着人家都手气不佳、赔了好几百，还拉拉扯扯地不让人走，现在还敢打电话来叫她续局。
“妈妈！妈妈！我上学要迟到啦！”小儿子清脆的叫唤打断了她无尽谩骂的思绪。
“妈妈就来了，你整理好东西，别又拉下什么课本了！”她隔着房门往外喊。
转念一想，美好的一天总不能毁在一通电话上，她赶紧打开微信，叫上了姐们找个地儿发发牢骚，好闺蜜果然是一呼百应，约好了在西湖边的麦当劳见面。
从衣柜里挑出了自己尼龙质感的黑色修身连衣裙，虽然小腹略微有脂肪堆积，但玲珑的曲线还是凸显得让她满意，再用吹风机吹拂着被睡眠糟蹋的卷长发，她把儿子的沉重的书包背上，就领着儿子精致地出门了。
一走家门，新一轮的冲击就打败了她的幻想，当中跟鞋踩过城乡结合部的路面上自带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牛粪的味道和建筑的粉尘，耳畔间充斥着菜市场般廉价的嘈杂。她跟着丈夫陪伴着家公家婆生活在这里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妈妈，妈妈，我想吃车厘子。”儿子拽着她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时间还来得及，可以去买点。”她习惯地走进那家唯一装有冰柜的水果店里。
店里车厘子旁的标识牌上写着六十八一斤的价格，让她不禁咂舌，但不想扫儿子的兴，还是一言不发地挑了起来。
“五十。”
她佯装云淡风清地递过五十块，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吐槽上：“现在这世道真是，乡下的水果卖出了高级超市的价。”
鞋跟重重地踩过地板“噔噔”极响。
出了店门，她没好气地瞥了喂得胖墩墩的小儿子。“你这小崽子还真是难养咯。”
住在市中心的姐们早就替她点好了早餐，等上了大半小时，她才风风火火地坐了好长时间的公交车来到目的地，挂着一副晚娘嘴脸，骂骂咧咧地坐到好姐妹身边。
“我跟你讲噢，他妈的那群不要脸的老家伙，昨天晚上撩了我一晚上，弄走了我五百多块，今天早上还有脸来找我继续打牌……”她一个没忍住，扯着生嗓子毫不避嫌地吐苦水。
好姐们一脸平静地听着，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样，视线却不自觉瞥向了窗外。
这个位置甚佳，恰好卡在两棵葱郁的大树之间，斑驳的树影还不至于完全遮蔽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景，可惜今早的雾气太重，看不见一丝朝气。
看着姐妹一点都不走心的样子，还在早上的大好时光坐在这个地方静静地啜着淡淡的粥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一副岁月静好的老态。
她突然没了力气，继续说下去。
“你听没听我说啊，”她打起精神，娇嗔了一声，“哎哟，你给我买了豆浆，那么养生啊。我不喝，我想喝奶茶。”说着就兴冲冲地去前台。
很快，她就端着新买的鸡翅和奶茶，笑吟吟地走了回来。
“我继续跟你讲噢，我那个儿子，真是让人无语。”她啜了一大口珍珠奶茶，继续侃了起来，“前几天突然跑过来跟我说，‘妈妈，我忘记桃子是什么味道了，你能买点给我尝尝吗’真是搞笑，我去哪里给他搞桃子咯，这个季节又没有。”
“呵呵。”听见小儿子的趣事，像是唤起了姐妹的一点生气。
但有往无来的对话让她陡生一丝落寞，“欸，娇娇呢？那个死娇娇怎么没回应我们，肯定还在睡懒觉，我打电话让她赶紧滚过来。”
“喂，娇娇，起床了没？”
“早起了，不用给家里人做早饭啊。”娇娇的声音已经不如其名般娇滴滴的，嗓音间反而增添了一份无奈。
“哎哟，不像你啊，这么听话。”她不免嘲讽一番，“别废话了，赶紧出来，我要是你，我就把手上的活撂这了，他们哪敢说什么。”
“你不也要天天照顾你儿子还有家公家婆。”这话陡然刺痛了她。
“……”沉默了一会，“我给你十分钟，你赶紧过来。”
“不了，我要去买中午的菜了。”
挂了电话，她这才仔细端详起了对桌姐妹的模样，大腹便便的身材顶着一头烫的极卷的露耳短发，身上还披着一件红不溜秋的背心棉袄，还有与她对视时瞳孔里无精打采、无欲无求的灰蒙。
刚想张嘴又活生生地憋住了。
“你搬过去那边的日子过得怎样？”纯属没话找话地向她发问。
“乡下的生活还能过得怎样。”话题戛然而止，她觉着自己这么冲的回应有点尴尬，却见姐们不为所动、平静依然的样子。
生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过？从三年前她退休后跟着丈夫搬到了郊区外的城中村陪着他爸妈开始的？
想来自己从那时起就每天风尘仆仆、任劳任怨地照顾顽皮的小儿子和中风的爷爷，还因为自己直言不讳的火爆脾气和婆婆处不好关系，每天挨着刀子眼色。丈夫倒是怡然自得，对家务事随手旁观，享受起了田园生活，时不时种种菜养养花钓钓鱼啥的，看着就来气。
她越想越委屈，拼命想要回忆起生活里那些欢乐的时光，就是和自己这帮姐们一起出去疯出去闹的时候。
“这么早啊，张姐、李姐。”姐们突然热络地向刚进店里的两个头发半白的老太打起招呼。
“你也来这边吃早餐噢，我孙子带我来过后觉得还挺不错的，又便宜又好吃，还可以看到湖景。”两位老太点好了餐，在她们附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姐们：“你新交的朋友？怎么认识的？”
“认识好久了，一起在广场跳舞的舞伴，这两个老太可有活力了。”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凑过老太那边问，“张姐、李姐，我们晚上要七点去体育公园集合是吧？”
“是啊，准备要元旦表演了，你可别迟到了。”
她看着姐们不自觉上扬的笑意，心里却是不断地下坠，好似无底洞般。
在震惊中慢吞吞地吃完了早餐，她和姐们携手走到了外面。
“待会去哪？去商场逛逛吗？”
“不了吧，都十点了。”
语毕，她如释重负，毫不留念地和姐们分道扬镳。
走在潮湿的街道上，她偏过头看向波澜不惊的湖面，记忆中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未被它的美丽所惊动，又或者是年轻的时候只顾着奔跑，没有留意过身边的风景，比起那个带着牛粪味的臭乡下，好像是挺好看的。
是时候，回归到生活本来的样子了，她搭上了公交车，却没有依依不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