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后,二伯带着奶奶和我们住在了一起,我就再也没去过老家了 。
老屋其实是六间青灰色的砖房加一个小院儿。小时候,爷爷、奶奶、二伯和我们一家都住在这里,最东边的那间还住着我们的白色小毛驴,隔年春末,奶奶还会放一只老母鸡进去,不久就会带出来一窝圆滚滚、毛茸茸的小黄球儿,紧跟在鸡妈妈后面叽叽叫着。
院子不大,斜梯形,可这里面好东西可多着呢。
堂屋出来,就是三级台阶的阳台,四周的矮墙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式花盆儿,都没闲着。有榴榴,不知道学名叫什么,细长厚实的叶子,结圆圆的、绿绿的球儿,成熟后就会变色,红色、橙红色、黄色都有。绣球,我总觉得它有荷叶一样的叶子,就是小点儿。各种菊花、吊兰、紫罗兰,还有叫不上名字来的小草花。反正没有一盆名贵的花。随便给点肥、浇点水,便热热闹闹地开满了花,引了一群蜂、蝶。
西边窗户底下就是小菜园,从春到秋,这里都是绿的,大葱、莴苣、茴香、萝卜……每到吃饭前,奶奶总会在菜园里忙活一阵,起身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把碧绿,饭桌上也就多了一盘碧绿。菜园边上是一棵柿子树。我亲眼看着二伯从集上买来,栽进坑里,浇了水,从此只有我两根手指粗的柿子树便长在了我们家。二伯说柿子树好活,不用管,过两三年就能结果儿了。嗬,确实,第三年的夏季就长了一层绿绿的小柿子,秋风一吹,橙黄的小灯笼高挂枝头。
院子南边是自来水管。那时候是几家集体供水。每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我就向南张望着,瞄着水龙头,看看嘴儿上是否滴着透明的水珠儿。一会儿远处传来管水大爷的吆喝:接水喽,接水喽!我猛地放下碗筷,飞奔出去,拎上水桶,塞进池子里,使劲拧开水龙头,“哗”的一声,洁白的水柱飞流直下,重重的砸在水桶底上。这时候爷爷才慢悠悠地出来,拎水进瓮。水龙头有点漏水,若是夏天,可以直接把手伸过去,凉凉的水流就乖乖的绕着我的指尖走了。水管上还会渗出一层细汗,摸上去凉凉的。
院子东边是三棵老榆树,自打我第一眼见到院子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那了,可是好多年,还是碗口粗,树干也不直。不过没事儿,只要能结榆钱儿就行。春末夏初,一串又一串的榆钱儿就爬满了枝头,好像怕冷似的,簇拥着,又好像在凑什么热,闹熙熙攘攘。墙角有根细长的竹竿,正是打榆钱儿的利器,一竿子下去,圆圆的榆钱儿便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怎么全是散的,怎么不是一串串的掉?我跑出去看看街上的男孩子怎么打榆钱儿,哦,他们高高的坐在树杈上,正用手拧树枝呢。我只能爬一点点高,还完全够不到树杈。算了,继续打。于是榆钱儿继续纷纷扬扬。偶尔会有小小的一段掉下来。我扔掉竹竿,马上跑过去捡起来,一把撸下来,直接塞进嘴巴,淡淡的清香四溢开来。
榆树南面是影壁,也是灰色的。上面是古老的祥云图案,爷爷说是他亲自画的,简单的勾勒,从来抓不住我的视线。我无数次跑进大门,都觉得它碍眼:你蹲在这儿,我都不能早点看见奶奶干什么啦?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却突然有点喜欢它了。我可以用从教室地上捡的粉笔头儿在它身上乱画。从那以后,影壁的下半截,总是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画儿。
影壁南边就是两扇黑色的大铁门了。白天的时候都会开的圆圆的,我从来都是一溜烟的跑进跑出。大门外面,叽叽喳喳的小伙伴活蹦乱跳;大门外面,也会有各种走街串巷的小贩,卖切糕、糖葫芦的,磨剪子磨刀的,卖小鸡小鸭子的,换盘子换碗的……我熟悉每一种声音,都有不一样的新奇;大门外面,有时也会有回娘家的小姑姑,带着小表弟接我放学。我拉着表弟快跑进屋,看看姑姑带什么好吃的了。
爷爷的丧事办完,大门就关上了,还上了锁。多年后,我带着外甥专门去看老家,大门还是紧紧的锁着,只能从门缝里瞥见一点儿影壁的样子,早就没了白色粉笔字。我对外甥说:我小时候就住这里。他扭头一脸失落:我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我就来找你玩了。我笑笑,没去推门,只是扭头的时候,有点看不清路了。
又过了四年,奶奶去世后,老家就卖给了邻居。想再见老家,只能在梦里喽!还好在梦里,我常能回去,清香的榆钱儿味儿,嗡嗡的蜜蜂,翠绿的菜园,和影壁上空被树枝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只是,遍寻不见爷爷奶奶的身影。
老家,我们梦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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