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变

一到夜幕降临，蔡店镇历史最悠久的会所——天上人间的主楼大厅里便挤满了各色各样的男人，每人手上拿着一个密码器，大厅两壁各站了三排身穿比基尼的美女迎宾队，脖子上都挂着一个三位数号码牌。

这样壮观的香艳场面足以让一名新手眼花缭乱，不知所措，直到美女所剩无几，才匆匆按下手中的密码器。如果这名新手第二天中午才拖着空虚的身子下楼离开，就有机会在大院的餐厅门口遇见一个长发女孩，这时他肯定觉得昨晚的美女都是恐龙。

天上人间的熟客都知道女孩是这里的出纳，最近两年，不知多少本地的土豪想打她的主意，无论他们开出什么价码，都被周老板一口拒绝。保安都知道一个规矩，如果客人跟女孩搭讪，可以毫不客气地请他离开，而不会受到处罚。同行都以为女孩是周老板的情人，却从没见他带女孩参加过任何应酬。

三天前，同事发现女孩死在员工宿舍里。经过派出所侦察和法医鉴定，女孩死于煤气中毒，胃里还有大量安眠药，派出所因此确定为自杀。第二天一早，家属从乡下赶来，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孩子上班好好的，怎么会自杀?”要求周老板给一个说法。

周老板为此伤透了脑筋，派人事经理出面解释，说现在的年轻人谁也搞不懂，但这事绝对跟公司没关系，因为女孩跟同事关系很融洽，公司领导对她也不错，考虑到女孩是老员工了，公司愿意拿出20万抚恤金云云。

女孩的父亲答复人事经理，没有50万他们决不罢休。家属们把尸体抬到大厅，放在接待台上，当天下午买来寿衣冥纸，设起了灵堂，到晚上，家属们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整个大院里都能听见。

生意没法再做了，大院门口增派了多名保安，连顾客带看客一律挡在门外，保安队长带着三人一直在大厅陪着。周老板给他们下了命令，绝对不要跟家属冲突，等公司决定。

这样等到第三天晚上，周老板也没想出办法，他只好给派出所陈所长打了个电话。

“老大，这帮乡巴佬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50万，太过分了！要不你那边派几个兄弟来把他们遣送回去?”

“你特么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是吧?在公司等我，我现在过去。”陈所长在电话里骂道。

一小时后，周老板陪着陈所长出现在天上人间的主楼大厅。周老板介绍：“这是镇派出所的陈所长，你们……”话没说完，七八个家属一下子把他们两人围住了。

“请所长替我们做主！”女孩的父亲哭喊道，家属们跟着七嘴八舌，炸了锅一样。

“老乡们静一静，先听我说。”陈所长吼了一声，等现场稍微安静下来，他接着说，“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你们的要求我也很清楚，但是，这件事政府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你们这样闹下去，既不能解决问题，还涉嫌寻衅滋事。”

“我们只是要讨个说法！”家属中有人喊道，其他人又跟着吵闹起来。

“当然啦，天上人间是一家大企业，对发生在员工身上的不幸，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这个你们放心。”陈所长看了一眼周老板。

现场又安静了，陈所长环视一遍众人，继续说：“这样吧，我替周老板做个主，给家属提供100万抚恤金。”

现场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之后，女孩的父亲仿佛回过神来，惴惴地说：“一切听所长安排。”

陈所长挥了一下手：“很好，你们在这儿守了几天也累了，我已安排人在旁边的宾馆订了房，你们今晚就去宾馆休息，公司的人会带你们过去，这里交给保安看守。明天上午由公司派车把孩子送去火化。周老板，这几位保安兄弟也辛苦了，你叫厨房给他们准备一点宵夜。”

家属们疲惫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一个个跟陈所长握手道别，每个人都重复同样的话：“领导英明，谢谢所长！”

陈所长把家属们一直送到大院门口，大门重新关上后，跟在身后的周老板嘴里嘟囔了一句：“老大，100万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陈所长横了他一眼：“蠢货，这几天公司损失多少?你会不会算帐?”

周老板嘻嘻一笑，“老大骂得对。老大今晚不回去了吧?还是照老规矩，我刚才已经安排好了。”

“嗯。”陈所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一支，“你要来一支吗?”

“不了老大，我几天没回家，今晚想回去看看。”

“好吧，你这几天也辛苦了。”陈所长挥了挥手，转身向餐厅旁的一栋三层别墅走去。

深夜十二点刚过，主楼大厅里，厨房师傅收拾完餐具，回宿舍睡去了。保安队长和三名手下吃完宵夜，强压了三天的疲劳感顿时涌上头，一个个倒在长条沙发上，很快打起鼾来，只有保安队长毫无睡意。他躺到另一张短沙发上，合上眼，开始回忆这几天来发生的事。

一个多星期前，他的QQ邮箱收到一封垃圾邮件，点开链接是一张不雅视频的截图，图中女子面部清晰可见，分明就是他们公司的出纳。当时他吓得跟丢了魂似的，他知道这个女孩的背景很不简单，不是他能招惹的人，所以他跟谁也不敢提起。不过晚上睡觉时，他却忍不住躲在被子里，看着手机邮箱里的这张图片想入非非。白天见到那个女孩时，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好几回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

睡意渐渐袭来，保安队长又开始回想那张图片，幻想自己是图片中的男人，她慢慢地府下身子，长发垂到自己脸上，一双柔嫩的嘴唇凑上来……蓦地，一股刺鼻的恶臭呛得他无法呼吸。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张嘴喊，却喊不出来。意识变得模糊，他奋力睁开眼，却见到死去的女孩那张惨白的脸，这是他生命中留存的最后印象。

餐厅旁那栋别墅的三楼卧室里，陈所长躺在床上，浑身酥软，心满意足，墙上的挂钟已是深夜一点，他却毫无睡意。

他很满意周老板的表现。他把这里打理得不错，办起事来也让人放心，总算了结了一桩烦心事。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影响自己的婚姻和前途，这样最理想。想到这些，他决定今晚不过夜了。

几天没营业，家属也撤了，大院里一片沉寂。陈所长走向停车场时，顺便望了一眼大院门口，没见到值班的保安，主楼大厅却还亮着灯。“又窜到一起赌钱去了，这帮孙子！”陈所长骂了一句，转身向大厅走去。

大厅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推门进去，还是原来的四个保安，都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睡觉。他见保安队长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便咳嗽了一声：“起来，去给我开门。”保安队长没有反应。他走过去，用手机戳了他一下。“叫你呢~~”一股恶臭呛了他一口，保安队长仍然一动不动。

他心里迅速升起一种职业警惕感，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保安队长已经死亡，又仔细检查了另外三名保安的状况，确认他们全部死亡。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依然能闻到那股恶臭，而且越来越浓。他开始感到头晕，很快分辨出这是一氧化碳的味道。当他屏住呼吸，准备出去时，忽然听见背后有响声。

“是谁? ”他颤声问道，回头看去，赫然发现女孩的尸体居然坐起来，下了接待台，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陈所长第一反应，这肯定是谁在假扮尸体，可是扮得太像了，一头飘逸的长发，精致细腻的五官，玲珑的身材，都跟他所熟悉的那个女孩完全一样。

女孩不答话，越走越近，一张惨白的脸泛着淡金色的光，一氧化碳的刺鼻气味像风一样吹过来。陈所长意识到这就是那具尸体，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拔腿就往外跑，尸体也跟着跑起来。他失声喊叫，却惊不醒任何一个大院里沉睡的人。他不敢回头，喘着气拼命跑，却怎么也跑不快，刺鼻的味道一直跟着自己，他能听到尸体追赶的脚步声。

他跑向停车场，那里只有他停的一辆车。刚停下准备掏钥匙，尸体的手指已抓到他背上，像被钉子划过一样，后背的衣服裂开一道口。

他顾不得开车门，开始绕着车子转，尸体也绕着车子追。尸体有时会突然掉转方向追，陈所长也跟着掉转方向跑。很快，两个都累得几乎跑不动了，靠在车头两边对峙。他死死地盯着对方，只见她满脸怒容，一张惨白的脸气得扭曲变形。良久，尸体忽然跳起来扑向他，一股恶臭喷到他脸上，他软软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巡视的保安发现大厅里的尸体和停车场的陈所长，向公安局报了案。陈所长醒来后，跟所有的人说他昨晚遇到了尸变，差点丢了性命。可别人告诉他，保安在停车场只发现他倒在地上，那个女孩的尸体还在大厅里。他让人调出监控录像，跟市局的人一起观看，也只看到他自己从大厅跑出来，跑向停车场，在停车场绕着自己的车转圈，最后倒在地上。从头到尾，后面没有任何东西在追赶他，连模糊的影子也没有。

这件案子后来不了了之，公安局的报告中没有提到尸变一事，只说受害者死因未知。但所有人都相信陈所长的话，天上人间的尸变一时间成为蔡店镇的热门话题。有人写成贴子发到网上，配上陈所长的照片和他在停车场绕着汽车转圈的视频截图，收获了大量的点击和转发。

市公安局觉得这件事有损人民警察形象，就以宣扬封建迷信为由，免去了陈所长的职务。天上人间重新开张后，也很快被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