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尸（二）

嵬族二百六十七年。

　　  桑国设藩王于怀山。怀山赶尸人，悉数死。

　　  布建国睁眼的时候，鬼煞的眉头扭成了疙瘩。

　　“生前何名？”鬼煞问，微微一偏头，发尾坠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步建国的脑中“噌“一声，闪过一道闪电般，刺痛了一下，嗓子迅速蔓延上了一股血腥味，却又带着一缕草味。

　　“这是哪里？！”步建国根本没注意听身旁这人说了什么，迅速从地上弹跳了起来，来不及拍拍身上的泥土，看着四周。

　　自己身处山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光影斑驳，脚下是黑红色的泥土，有指甲盖一般大的蚂蚁陆陆续续搬着吃的从步建国脚边走过。

　　“你是谁？”步建国转过背对着鬼刹的身，有点迟疑地问了出来。

　　“鬼刹银主。”鬼刹眨了眨眼睛。

　　奇特！赶尸人的职责便是将冥顽不灵的尸鬼进行奴役，在每年三月，一路寻柳问灵，一路将被驯化成尸狗的尸鬼赶去青丘边界的无间湖，送往阎城。尸鬼在被唤醒之时，少有清醒这般的！

　　其一为清纯之魂的肉身被冤死，虽为冤死鬼不瞑目，但其灵性犹在。其二为本为鬼，化为妖，而后又惨死，尸身被唤醒后，是要复仇的。

　　“小妹妹我问你，现在是哪个朝代？统治者是谁？是叫皇上的人对不对？”步建国挤眉弄眼，但在僵硬的脸上显得十分奇怪。

　　“嵬族二百六十七年，桑国七百零八年，怀山统治者是藩王章炻。你一点儿也不记得了生前的事了吗？”鬼刹一脸防备，将手中的铜铃捏了捏。

　　“对对对！我一点儿也不记得生前的事。你知道我是谁？”步建国激动地眉飞色舞。

　　但鬼刹又皱了皱眉头，觉得面前这人死相实在难看，想了想，说：“完全知道，你是藩王的亲哥哥。”

　　步建国咧嘴笑着，似乎对面前的回答十分满意。

　　“建功立业，击退帝爻国的叛徒段清庙，平定怀山异寇。就在庆功宴当晚，被自己的亲弟弟杀死，扔于这荒野之地。”鬼刹气定神闲地悠悠道完，嘴角不自觉得上扬。

　　“什么意思？我现在是个死人？”步建国一边说着，一边摸上了自己脖子上的动脉。“不可能啊，我明明…”

　　不说完全没有动脉跳动的感觉了，连皮肤都是冰凉的。步建国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没有呼吸的。

　　“我是赶尸人，可以将你复活，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鬼刹眯了眯眼睛，长长的睫毛交错叠合在一起，清澈的眸子在双眼中显得有些疲惫，又有些危险。

　　“什么条件？”步建国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声称能够救活自己的人。明明矮了自己一头，步建国却不自觉有种想下跪的感觉，长相不算得漂亮，但一双眼睛太明亮，仿佛在反光。鬓角处有一条红线，一直延申到耳根，说话的时候隐隐约约露出一颗虎牙。

　　“送我去无启，还要十二个随从。”鬼刹盯着步建国。

　　“好，一言为定。”步建国道。

　　两人便商讨着向藩王镇出发了。

　　步建国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一路上蹦蹦跳跳，直到遇到溪水照了照自己的脸，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丑。洗了一把脸，洗下来了一堆铅华。

　　“你会因为章炻给你化了死前盛装，不杀他不报仇了吗？”鬼刹站在一边骂街一边洗脸的步建国旁边，负着双手，问道。

　　“杀了他？我为什么要杀了他？”步建国疑惑道，“我好不容易活过来，就不去闯祸了，靠着这皇家贵族的身份，去骗骗山野愚夫，发点小财，娶个媳妇，生一大堆胖娃娃，人生就没满了。”

　　“你以为让你活过来，是不需要牺牲的吗？只有用你至亲的心，才能复活你这个肉体。你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章炻了。”鬼刹冷笑道。

　　步建国愣了一下，诺诺道：“那我，可能活不了了。”

    　“走吧。”鬼煞摇了摇手里的铃铛，开始念了咒词。

　　步建国的脑子突然“嗡”地一声，双鬓仿佛要炸裂开来，急忙大喊：“别摇了，别摇了，疼疼疼疼疼…！”

　　驱尸咒，如今只有步建国能体会到它的威力了。怀山赶尸人已经死绝，只剩鬼煞一人，因唤醒不了尸体，即使身上流着赶尸人的血脉，也苟且被列为奴隶一族，偷生。

　　见状，鬼煞停了下来，面色凝重，步建国的头瞬间恢复了清醒，大喊道：“你这是，鞭尸啊！鞭尸！”

　　鬼煞却是一阵冷笑，两行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步建国愣了几秒，不知所措，想着可能唐僧和孙悟空一路上就是现在的情景吧。

　　步建国便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那样：“主人，主人，听我说，其实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不是你说的什么藩王哥哥，所以没有理由取他人性命，我们要和谐美好的幸福生活的，知道吗？”

　　鬼煞怔怔道：“和谐美好？幸福生活？若不是我废人一个，我现在也在九泉之下无法为族人报仇，你真的不恨他吗？他杀你夺功，抢你夫人，灭了赶尸人一族，你真的一点也不想杀他血恨？我方才念的，是忘心咒，可你丝毫不听命于我，但你偏偏是我唯一能唤起的尸体，你说，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步建国正经起来，原来自己的肉身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这么惨的？可是并不想惹是生非啊。

　　突然鬼煞将步建国一拉，步建国一个踉跄，暗箭从步建国身边穿过钉在了身后的大叔上。与此同时，几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满含杀气地向步建国与鬼煞逼近。

　　步建国本能反应地扯着鬼煞衣袖：“快！召唤你的僵尸大队，我才刚活过来我不想死啊！”

　　鬼煞皱眉，没有说话，右手捏紧了铜铃，左手在慢慢抽拉袖子里的蛊毒暗器。

　　鬼煞与步建国谨慎地后退，鬼煞头上的小铃铛又摇摆起来响个不停，步建国离声源很近，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脑子又炸裂开来，嗓子涌上一股血味，便觉得眼前一黑。

　　是梦还是真的？往事走马观花，犹如死前盛宴。奶奶生气的，布满皱纹的脸，还有叫着自己哥哥的，陌生男人的脸重叠，又分离。有手中正在聊天的手机，抬头一看身边又是蜡烛。线条光影重叠分离又扭曲，昏不过去，醒不过来。

　　“余哥！余哥！”步建国醒来时，睁眼看到的是一张面目清秀的男人的脸，这个男的一看步建国醒了过来，立刻紧紧地抱住了步建国，喃喃着：“ 你终于醒来了！终于！”

　　步建国的头还是很沉，一看周围站了一大堆人，有穿着统一的兵队，还有一女子，络纱长裙，浅笑盈盈地看着这边，而鬼煞满脸血迹地跪在不远处，被两名士兵用剑押着。

　　“咳...”步建国轻轻咳了一声，这男人立刻把步建国扶了起来，女子见状也赶忙前来搀扶。

　　“这个畜生，我就知道当初不该放她一命！”男人指着鬼煞，满脸厌恶。

　　步建国顺着他的手看去，正好对上了鬼煞的眼睛，那一双疲惫的眼睛，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看着鬼煞的眼睛，步建国觉得自己应该是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