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个月回家,晚饭过后,母亲提议我陪她出门散步,我欣然同往,牵着母亲的手就跨出门去。许久不曾牵母亲的手,她的手暖暖的,手心的皮肤却像结了壳一样硬,手背弯弯曲曲的浮着青色的血管,松弛的皮肤在血管周围堆叠着,交错出许许多多杂乱的纹路。
我一边感受着母亲手里传来的温暖,一边想着从小到大家里数十年如一日的整洁清亮,那都是这双粗糙的手的杰作。
清晨,母亲早早地起床,摸着黑抓一把手电筒去厨房淘米下锅,再炒一盘金黄的鸡蛋,搁在饭桌上散着香。天蒙蒙亮,她先吃半碗粥下肚,提上一家人换洗的衣服到水井边上洗衣服,母亲的手虽然力气不大,但洗过的衣服总像新的一样鲜艳,飘着淡淡的阳光的清香。洗完衣服回来,天已大亮,阳光从门口透进来,她又忙着拿起扫把扫地板,她抬起桌脚,移动椅子,把家里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仔仔细细地扫过,地板光亮如新,而灰尘在阳光里舞蹈。
这时候母亲通常会捧起碗再吃一次早餐,吃完以后收拾碗筷和餐桌。等洗过的洁白光亮的碗筷在碗架上滴着水,母亲又拿起抹布将家里的桌椅板凳擦拭一遍,然后她要准备鸡食鸭食。她将厨余的饭菜和米糠搅拌在一起,换上专门进鸭圈的塑胶鞋,挪开鸭圈的挡板,走进一群围着她欢叫的鸭子中间,将鸭食倒入食槽。脱离狼吞虎咽的鸭群,出了鸭圈,她换上鞋,给在屋后散养的母鸡舀一杯谷子,散在地上,任它们自由啄食。
母亲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鸡鸭,看着一天天长大的鸭子和母鸡,母亲时常露出欣慰的笑容,鸭子长大了,可以等我们回来炖鸭汤,母鸡的蛋是我们最爱的炒鸡蛋的原材料。她一旦杀鸭炖汤,鸭腿总被她夹进我们的碗里,而她自己只吃些鸭血、鸭脖,她总说我们出门在外,吃的饭菜没有油水,鸭汤可以给我们补充营养。
喂完了鸡鸭母亲才获得片刻的清闲,她有时坐下来看一会儿电视,有时去邻居家喝茶,但她总注意着时间,到点了又忙着择菜、洗菜,准备午餐。
一年四季,母亲的手常常泡在水里。冬天她的手总会裂开细细的口子,渗着血。我们给她买护手霜和塑胶手套,她总嫌涂护手霜不方便做饭,塑胶手套碍手碍脚,拿起医用胶布缠一圈了事,继续在家务活里辗转。
我和母亲在村道上慢慢踱步,正是夏季插秧的时候,村道两旁的田地里漫着水,农人带一顶尖尖的斗笠弯着腰在各自的田地里奋战,他们将一棵棵碧绿的秧苗插入水底的泥地里,秧苗们沐浴着霞光欢天喜地的排起歪歪扭扭的队伍,远处有翻土拖拉机在轰鸣,更远处,火红的太阳已经靠在西山上。
母亲和我说起近日村里各家茶几上流散的八卦和电视上热火朝天的新闻。东家长西家短,国际关系,社会热点,甚至明星绯闻,她都多少了解一些,对它们有基本的是非判断,但她分不清那些新闻里有许多人为的夸大其词、刻意解读甚至是歪曲的事实。
可父亲总沉浸在抗战片的世界,我们兄妹又都在外工作,平时鲜有在家,她肚子里的故事一个个堆积起来,平日里与我们的联系她又不舍得拖太久,怕耽误我们的工作。而这时候,她那些无处分享的故事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毫不顾忌的听众。
我静静地听着,时而问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时而给她讲讲我所了解的新闻“真相”,她听到与她新闻里不一样的事件时,总是一副吃惊的样子,义正言辞地谴责着“坏”的一方,同情起“好”的一方。
母亲和我一路走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太阳已隐没在西山下,暮色渐渐暗了下来,田里的翻土拖拉机隐了声息,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狗叫传得很远,逐渐有人家亮起灯光。
我的手搭上母亲的肩膀,她的肩膀比以前薄了许多,我才意识到母亲已年过花甲以及这几年母亲被病痛折磨得更瘦了的事实,以前掺杂在黑发里的银丝如今也大胆起来,在灰暗的暮色里分外扎眼。
我想起龙应台说:所谓的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的心沉重地坠下来,眼睛使劲地望着远方,我想常回家看看。
羊羔跪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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