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远寒拿起了桌上的书,他翻到自己看到的那一页。他的视线里铅字的黑越来越模糊,姜寒云流眼泪的模样在书页上却越来越清晰。他又合上了书站到了窗口。
冬天的暮色总来得早一些,窗外的雪还在慢慢地下。风过,树枝上的雪簌簌地落,宿舍外面的通道里时而有脚步声。乔远寒的思绪凌乱到不能再凌乱,他转过身,宿舍的门开了,王梓走了进来。
王梓头发上,肩膀上,鞋上全是雪。在他进门的那一瞬似把无尽的寒意也带了进来。他边跺着脚,摇着头,用手拨头发上的雪:“这雪下得真大。”
“你喝酒了?”乔远寒闻到了王梓身上的酒气:“你晚上上零点班应该休息一会儿,怎么还出去了?”
“远寒,你猜我今天见谁了?”王梓取下了脖子上的围巾。
“你不会是相亲去了吧?”乔远寒又翻开了书。
“我有那么恨娶吗?我今天见魏枫了,这家伙现在在机关工作,油头粉面,西装革履,还玩一口北京话。”王梓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乔远寒笑了笑:“魏枫在哪里上班?人事局?”
王梓直皱眉头:“远寒,我们可都是同学,魏枫的底细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上学的时候提鸟架笼泡妹子。他那学习成绩在咱俩后面一大截吧?人家现在拿着笔替领导写东西,我拿着扳手抡阀门;你当个最小的中层干部。够潦倒吧?所以人说,朝里有人好做官。”
“其实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挺好,这样不授人以柄!”乔远寒知道王梓自从被下放到车间有一肚子的怨气。
王梓笑,笑的停不下来:“远寒,你有靠山不用真是可笑。我倒想授人以柄,可我靠谁?我父母都是工人,他们供我上大学,我又用工人的头衔回报他们?我这个当儿子的也太怂了。远寒,我不甘心。”
“王梓,你喝了不少吧?休息一会儿。”乔远寒看着书。
“远寒,我今天见到魏枫以后真的受打击了。你说我要是一直当工人,我以后有了孩子。我孩子指着我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就是一破工人。人家的爸爸都是处长,局长,人家出门有专车,你就骑一辆二八自行车。”王梓说到这儿揉着自己脑袋:“我一大学本科毕业生和一些初中毕业生干一样的活,憋屈。”
乔远寒看了一眼王梓:“别发牢骚了,休息一会儿吧!”他走到了门口。
乔远寒走出了宿舍楼,雪还轻轻地飘着。宿舍楼前的四季青从厚厚的雪层底下露出碧绿的叶尖。夜色愈来愈厚了,这一片白茫茫里透着人间苍老。他突然看到了姜寒云。
姜寒云从厂区的方向过来,她走到了宿舍楼前,却没有往门口走。她手里拿着一根树棍弯下腰在雪地上写字,她边后退边写,最前面的字被飘落的雪花覆住。
乔远寒轻轻地走到姜寒云身后,他看到她给雪地上写着:妈妈,妈妈,妈妈……
姜寒云后退着,撞到了乔远寒身上。她回头忙站直了身子:“你明天还要考试,怎么?”
“我不想听王梓发牢骚,出来透气。你呢?你不嫌冷吗?”乔远寒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姜寒云。
“我师傅刚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电话了。”姜寒云捋了一下头发。
“你,你想妈妈了?”乔远寒看着姜寒云写在雪地上的字,他们的影子被路灯的光映在雪上。
姜寒云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乔远寒,她孩子似地点头:“我小的时候,没有小朋友和我玩,他们都说我爸是二流子。我跑回家在我妈面前哭,我妈紧紧搂着我说,不哭了,妈和你玩,妈给你堆雪人玩。她用铁锹慢慢地堆,雪花在我们头顶轻轻地飘……”
“寒云,不哭了。”乔远寒握住姜寒云的手:“我给你堆个雪人。”他无比疼惜她。
乔远寒在地上滚了两个大雪球,他把两个雪球摞在一起。他把姜寒云手里的树棍掰成几截,给雪人做了眉毛,眼睛,鼻子;他摘了四季青的绿叶粘在雪人的鼻子底下:“要是有个帽子会更好看一点。”他看着姜寒云。
“挺好看的。”姜寒云揽着雪往雪人身边涌。
“以后你难过想哭的时候就和我谈谈心。”乔远寒看着姜寒云:“其实我真羡慕你,你小时候有阿姨给你堆雪人。我小时候总是一个人玩。以至于我上小学一年级都不和同学老师说话,我习惯了自己和自己玩。”乔远寒笑得凄凉。
“你妈呢?”姜寒云看着乔远寒。
“老人们都说,‘情愿要个讨饭的妈,也不要当官的爸。’可我的记忆里没有妈。她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改嫁了,嫁的人还是害我们家的人。我们家不过是她捞取政治资本的工具。”乔远寒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寒云,你应该休息一会儿。到上班时间了,我叫你。”
“好吧!”姜寒云看出来乔远寒的身世背后也是无尽的悲凉,她不能再问。
晚上十一点半乔远寒敲姜寒云的门,他连敲了三下。
姜寒云打开门准备去上班,乔远寒竟然还站在外边:“这么冷的天气,你敲敲你的墙壁就好。你明天还考试,早点休息。”她看着乔远寒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
“你晚上上班很冷。我明天下午和刘厂长去渭南。我的大衣你先穿着,还有手套,我在总务科刚领的。你上班要扳阀门,戴着手套暖和些。”乔远寒把自己领的新大衣和新手套全塞给了姜寒云。他怕寒云还给自己迅速地回了自己宿舍。
“远寒,你重色轻友。你叫姜寒云上班,咋不叫我?”王梓边洗脸边看着心不在焉的乔远寒。
“你不是起来了吗?”乔远寒叹息了一声:“天冷,晚上上班的时候注意点。”
“刘国庆今天不来,他真以为自己把姜寒云带出来了。”王梓擦了一把脸:“我走了。”
“王梓,今晚刘国庆不来?”乔远寒莫名地担心姜寒云,天气这么冷,阀门会不会冻住?
这一晚上乔远寒睡得并不踏实,他总梦到姜寒云在三楼操作台上扳阀门。凌晨三点多,他极不放心的在门卫处给三楼打电话:“情况怎么样?”
“还好。姜寒云刚控制了一下,我们正在憋主塔二氧化碳,六点准备大撤。”王梓可能刚睡醒。
“那就好。”乔远寒挂了电话又回了宿舍,他迷迷糊糊睡到早上七点。他冒着寒风跑到了料场,昨晚的产量还不错,他松了一口气。
乔远寒八点接过班后站在调度室门口等姜寒云下班。
姜寒云八点二十才交完班走过调度室门口。
“寒云,我考完试就和刘厂长他们去渭南。”乔远寒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要去几天?”姜寒云问了一句。
“没有具体的时间,这是我的传呼号,你可以给我打传呼。”乔远寒把自己写好的号码递给姜寒云:“还有你姐早上和金明一起进的厂门,他们的关系好着呢。你只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他变的语无伦次。
“嗯,你也是。天寒露重,望君保重。”姜寒云接过乔远寒递给自己的传呼号。
乔远寒看着姜寒云笑:“我会的。”
姜寒云抬起头看着乔远寒笑了笑:“那我回去了。”她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
乔远寒又喊了一声:“姜寒云。”
姜寒云回过头看着乔远寒。
乔远寒走到姜寒云身边:“如果你爸又来找你,你给他钱就是了,别惹恼他。我上个月的工资给你,这样……”
“我有钱。”姜寒云忙拒绝乔远寒,她的脸不禁红了起来:“你在外面更需要钱,你早点回来。”她转身往宿舍方向走。
乔远寒望着寒云的背影,心底里的惆怅和思念已然生了根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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