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发岁月
已经习惯了这种清汤挂面式的短发,长了自己一剪,经济而方便。曲指可数三十多年来进理发店的次数能记起来的只有三次,对于这些年风行过的种种发“刑”几乎没有忍受过。
第一次进理发店是1986年的一个夏天,要从初小中专毕业了,我对自己十八岁的容颜不太满意,觉得它过于稚嫩,不利于参加工作面对人群。我跟随同学走进一家理发店,它蜷缩在一个巷子深处,自然也被冠之以“小香港”的美名。在那里我的头发末稍被结结实实烫回一圈,之后天天梳头的麻烦就开始不折不扣地困扰我了。还算丰盈的头发就此蒙受了无从挽回的损失,至于烫烫头发显老成的幻想早已不攻自破,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就是把头发染白了也老成不到哪里去。
第二次进理发店已经是1996年深秋了,为了迎合那个婚礼,我的头发需要做成一个发髻,短发一律向后上方集合,不能赶过去的短小分子被发胶牢牢地固定起来。总长度不足,就借助于一个买来的发套,它扣在后脑勺上黑得妥贴而自然,就像我不小心长出来的一样。我的女孩生涯就那样虚张声势地翻过去了。
第三次进理发店的过程不堪回首。当时儿子还小,夜里喂奶把尿时我常常一手抱他,一手以腕撑床挪动身体,用力不当导致腕部扭伤。伸侧肿起一块,动一动都很痛,操持家务变得异常艰难。其实做了母亲以后,为防范孩子抓拽,我的头发早已束在脑后,于是梳这条短小的辫子也成问题了,我赶紧上街处理头发。
育儿那些年,我基本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极少走出家门。面对满街的理发店,我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害怕店大欺客,进入一个小门脸的店,并且事先问好了价钱,这才略微放心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呆头呆脑的我活像一个谨小慎微的老太太。头发很快剪出来了,极短也极难看,由于缺乏经验和勇气,我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师傅发觉不对劲时曾拿过剪刀抢救了一番,已回天无力。她们反复说:长长就好看了。我当时也附和道可能是自己不适合这样的发型。其实那个发型估计没有人适合。我不曾在开始时严词拒绝学徒上手,也没有在交钱走人时提出这次理发显而易见的质量问题,我心里只想着家中儿子会不会哭闹,稀里糊涂地顶着一个莫明其妙的发型走在了大街上。感觉自己很像动乱年代被剃成阴阳头的现行反革命分子,胸中陡然充满了悲壮和屈辱。
我不敢再进理发店了,纵然美发可以美形象进而美心情,我还是选择维持现状,不奢望变得更好,对头发如此,对人生亦然。当人们在黑发上像抽穗的玉米飘起一抹多彩的缨子,当人们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做成奇形怪状,我常常感叹大家是多么爱自己的头发啊,总要变幻它的色调,改变它的形式;人们也是如此地不在乎头发的感受,动不动就要自找一次美发的蹂躏;人们又是多么地无可奈何,不得不一次次染掉早生的华发,展现一个更好的形象。我终于到了不再年轻的岁月了,皱纹顺利地爬上脸颊,并蓄意弥漫开来。回想刚参加工作时总要羡慕别人身上那件隐约可见斑斑污迹的白大衣,不觉哑然失笑。真的不必着急啊,年少固然幼稚但享有轻松和欢乐;成年有成年的负重,却也迈向了豁达和开阔。
每日梳头,每次洗发都会掉下不少头发,人生的沉重,生命的代谢像秋风扫落叶送走一根又一根头发,新的发丝毛绒绒地长出来,享受阳光雨露;而脱落的那些却遗失在鲜为人知的角落,与垃圾为伍。百年后的人体回归泥土,形同一夜后脱落的头发,同样永别了光明和温暖。
我穿着舒适的鞋子,留着简约的短发,额前的刘海儿一丝不能再有,统统用发夹别在两边,扬着素面朝天的脸孔,穿行在无数自然或者再生的美丽之间,就像不大明快的底片之于鲜艳的彩照,在人世间淡淡地出没,默默地淡出。
(文/雷云霞/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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