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
成败
飞鱼在天上
中秋时候羊价暴涨,从原来一斤二十八涨到四十,对于我们这些贩夫走卒来说,涨价就意味着腰包要鼓,是的,生意的目的,就是要赚到钱,不管手段如何,目的如何,赚钱才是最终的归宿。
平田一个较为偏僻的村庄,养羊的特别多,当然,就算再多,我来此的目的,只要买够一车就好,现在的价格,一车也能赚三万。
介绍人是我以前一起做牛马生意的同行,今天我要来光顾的目标,就是他们村里一家养羊最多的人家,他说他不好下手,于是把这美差给我,做为回报,我给他两千。
与大多数农村一样,这个村庄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一行三人加上司机,一路颠簸,傍晚的时候终于来到这里,羊群们,我来了,我是贩羊高手,从我手里出去的羊,最少都赚三五百,我来了,我来把你们送到餐桌。
怀着满腔热血,一片喜悦,下了车,村庄看起来有些破旧,并不像沿河两岸发展建设得那么好,巷道中痩狗跑来跑去,还有不少的土鸡成群结队,上百年的叫不出名的古树在村庄中低沉,土房的墙上满是岁月沧桑的厚重,很古朴与淳朴的村庄,这不禁让我想起我还住在土掌房的时代。农村是这么的祥和与安宁。
太阳落山的时候,山涧响起马玲声,这是放牛羊的人归家的讯号,一些家户已打开大门,迎接自己家的牲口归家。
而我们的工作,即将开始。
货主赶着两百多只羊回来,据说家里要盖新房,要娶媳妇,所以要卖掉一部分羊来补充经济,所以就有了我这个羊老板的出现。
跟着羊群去到他家,这是一间土掌房,低矮,黑暗。羊圈在土掌房后面,浓重的羊粪与骚味刺激着嗅觉,当然,做这一行的,早已习惯这种气味。
为了节省时间,经介绍人一番讲价还价之下,以每公斤二十四的价格谈成,我赶紧把烟拿出来散,货主不抽烟,看样貌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岁月已经在他面颊上刻下深痕。不抽烟,也不会喝酒,就是放羊放得好。
掏出我吃饭的家伙,“牛尾巴称”,这是我们农村最实用方便携带的工具,当然,也是我们这些贩夫走卒的赚钱工具。我问他要怎么称,货主说你们平时怎么买的,就怎么称。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
把最大的壮羊,以我多年经验目测,不低于六十五公斤,叫他拴住羊脚,我勾住绳子,在羊百般不情愿的情况下,我把称打在二十七斤上,公平公正,四平八稳。汉子说这样就好了,称平一点,对谁都有好处。
一番忙碌下来,三十多只羊就上了车,两万一千块大洋数了两遍放在汉子的手里,汉子非常开心,有了这些钱,他盖房娶媳妇就不再困难了。汉子家中还有一个老母,先前忙着称羊,没有发现,这个时候才叫我们吃饭。这个点,不吃饭,回到家不知几点。
进了土掌房,四方桌上摆着一碗腌菜,一碗南京豆,还有南京豆煮腊肉,这是元谋人的家常菜,也是元谋人最爱吃的菜。
我们几人扒了两碗饭,老人家拿出土碗,摸索着为我们倒上酒,司机是不敢喝酒的,我们倒是无所谓,出门在外,见吃就吃,见做就做,喝了两口,味道还不错,老人家又把锑锅里煮熟的鸡肉舀出来,香喷喷的土鸡肉,这一顿饭真是爽快,赚了钱,吃饱喝足。
我们正在喝酒的时候,老人家摸索着起身,对我们说,你们山遥路远的来,吃饱喝好,今晚就在这里睡了,明早天亮再走,借着酒劲,我对那汉子说,你老母亲今年高寿了?汉子诧异的看着我,高寿?司机赶紧说,就是多大年纪,汉子才反应过来,八十九了,每天要煮饭喂鸡喂羊,还要出去捡点柴回来烧,有时候捡多了背不动,我放羊回来背。
正在说话的时候,老人家提着一个漆黑的水壶进来,进门槛的时候跘了一下,老人摔倒在地,滚烫的开水从她膝盖淋了下去,我能闻到肉被烫熟的气味,汉子赶紧起身,烫着没烫着没,门槛高,你要小心。边说边拉起老人,老人微笑着说,老了,怕是不行了,提壶还要摔倒,这贼杀的门槛要划来烧火。司机赶紧拉起老人的裤腿,从膝盖往下,烫烂的皮肉粘在裤子上,还带着大片水泡,老人家似乎疼得咧嘴,依然笑着说,莫拉莫拉,我一个老不死的,让人看见脚杆么害羞,我再去烧一壶,老人家摸索着水壶,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老人家深陷的双目,早已干枯的眼眶,老大妈眼睛看不见?我问汉子,汉子还没说话,老大妈就说,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报应哦,眼睛瞎了十多年了,报应。老人家边说,边走出去烧水。
昏暗灯光下的老人家在厦台上忙碌着,我看见她裤腿上留下血水,心里很不是滋味,倘若某天我老去,甚至还活不到这个时候,我能不能从容自如的面对生活的困境。还能像这个老人家的这么谈笑自如。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同伙与司机看着我,我知道,至少要有一个人在合适的时候提出来,找个借口溜之大吉,这是行内的规则,合适的时候不逃,等别人发觉,逃也逃不了,那么赚钱的机会没了,说不定还得倒贴钱。
很快老人家的水就烧好了,虽然是中秋,但看得出来,老人家烧了很大的火,两鬓被火焰烧焦了,老人家找来毛巾,倒好水,试了水的温度,把水端到我面前,来老板,洗洗脸烫烫脚,晚上好睡觉,你们今天辛苦了,做生意不容易,来我们这边做生意。
.老人边说边把手伸进盆里,那双手布满疤痕,疤痕加疤痕,早已看不清曾经芊芊玉手的模样。我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或者现在,她内心也很漂亮。既然主人家这么客气,那么我也不推辞,洗洗吧。
手才放进盆里,烫得我咧嘴,我差点大骂,这么烫的水你让我洗脸,发火的瞬间,她慈祥的笑容依然荡漾着,这么烫的水,她烧了两遍,还用手在水里搅着温度,可她不但微笑着,却未发出半点痛苦的声音或表情。
老人家依偎着门,我知道她疼痛难忍,只是在强制地支撑着,照顾好客人,我的心瞬间融化成无数裂块,我看见生命的意义与存在的价值,我一个小小的小贩,我只是猴子请来的救兵。
这个,兄弟,羊的重量怕是没称合,这么几只羊竟然要这么多钱,怕是再称一遍,不然跟我干吃亏了。我故意这么说,汉子抓抓头,嗯,我想也怕是,这几只羊卖不得这么多钱,再称下。
汉子说着就起身,我们也跟着起身同伙与司机愤怒的眼神要吃了我,干贴本老子不认。同伙狠狠地对我说,似乎千万把刀要捅我千万遍。
一番折腾下来,三十多只羊,接近两吨,汉子怎么算也算不明白,嗯,你这个称怕是不合吧,咋过称出来这么多,怕是羊吃饱了,有点诈称。我拍拍胸脯,我这个称一直都在市场上称,童叟无欺,你放心,合得很。
我这番保证下,介绍人看不懂,同伙与司机要吃了我,利益挂钩。这样,既然称合了,账就要算清楚,你看,一共是一吨八,那么按照先前说的七十四一斤,一六得六,一八得八,一四得四,就是六万八千四,你说给是?
汉子想想,嗯,是的,就是六万八千四。么我再补你四万七千四给合?汉子点点头,合呢合呢。我把包里的钱全部拿出来,大概的点了一下,诺,这就是四万七千四,你点哈。汉子拿着这么多钱,手都抖了起来,一边数一边掉,数也数不清。
老人家,我们要走了,要去赶明天的早市,迟了就不好卖。我对老人家说,老人家一脸不高兴,怕是我家土掌房留不住你们大老板哦,咋过深更半夜的要走。我抓紧老人家的手,老人家枯骨如柴的手,竟然滚烫无比。你是大老板,是好人,好人就会有好报,祝愿你明天赚大钱,发大财。
我在同伙与司机的杀人目光下,走出了门,汉子追出来说,有家的牛说是胖了养不住了,要卖,多少钱都卖,你们给买牛,买么我带你们去瞧,生意上门,当然不能辞。汉子带着我们去另一家看牛,汉子折身返回,说是要回去收拾碗筷。
那家的牛确实很肥,只是要价太高,拉出去也赚不了钱,当即我们回来,回来的时候老人家在车子面前摸着车子,哦,好人的车子哦,你走在路上平平安安,不碰不撞,不碾不压,顺顺利利,一路无阻。老人念咒一般的重复着,我说老人家,我们要走了,下回再来,老人家颤抖着双手,摸索着抓紧我,大老板哦,你要赚大钱,下回再来买羊,好老板就有好报应。她裤脚下面的血水味清晰的蔓延上来。我叫来汉子,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两张一百的,递给他,买点药给你母亲擦擦,下回我们还来。汉子死活不接,我强硬地把钱塞在汉子手里。
汽车灯光照耀着他们母子的身影,黑夜中胡乱地向我们挥手,转头的刹那,我泪如泉涌,生活如此艰辛,微笑着面对,这是一种学不来的高度啊。
第二天到市场上,同伙直接不来,司机也不情不愿,把车开在那里就没了踪影,本来买的三十多只羊,卖的时候,竟然有五十七只,不但没亏本,还赚了两万不到。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做贩羊的生意,只是时常想起,那一双枯骨如柴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我,我想,我赚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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