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个白天,我都幻想可以回到彼岸
又或者更远的地方……
在梦里我总会千回百转梦到同一个地方,一条破旧的铁路,蜿蜒如一条蛇,灵活的伸向远方,头顶的天空总是热或冷的发白,像是一大朵棉花,但又没有棉花看上去柔软,轻盈。周围没有任何建筑,什么都没有,这条通往远方的铁路就这样孤独的存在着,一直存在着……
我总会在自认为别人懂我的时候,不懂自己。就如那个梦里孤独的铁路,执拗而坚定的伸向远方。
远方是什么,它会在我失意的时候给我柳暗花明的希望,还是会在令我伤心很久的南岸出现一个可以将我救到彼岸的摆渡人?
我肯定是疯了,幻想,做梦,一切与现实相反的字词都一下涌现出来。所以,我其实一直都在南岸,在这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直到落叶归根。这是母亲说给我的,她说我命薄,就得安于现状,活的安稳,实在,最好。
经不起折腾,抵不住蹉跎。
来不及路过,守不住繁华。
我和母亲在一个偏远的北方村庄里生活,祖祖辈辈谁都没离开过这里。我喜欢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那条无名河。我生活在无名河的南岸,却总向往北岸的生活。
一条河见证着两种完全不同人性和生活。
南岸的人,刁钻,懒惰,爱讲是非,爱吹牛,生活原地踏步,不思进取;北岸的人,善良,勤奋,热爱劳动,热爱生活,生活蒸蒸日上。
生活在南岸的人,从不去北岸,也拒绝北岸的人来南岸。我听大妞说,这叫闭关锁村,我默默点头,表示认同。
冬季有太阳的时候,我喜欢和大妞去爬可以看见无名河对岸的那座小山丘,坐在山顶上看北岸人生活的画面。我告诉大妞,如果我会画画,我一定画一幅比《清明上河图》还要万古流芳的画。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无名河的北岸》。
这个会告诉我“闭关锁村”,陪我爬山丘,看北岸人生活的大妞是我在村里唯一的朋友,。大妞,是她的乳名,葛小雨,才是她大名。我嘲笑过大妞的大名,并无恶意,只是她的大名实在与她本人形象相差甚远。但大妞奶奶说,别看我们大妞长的胖,干起活来可灵活了,说罢,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看着在一旁表示无语的大妞。
大妞奶奶说得没错,大妞的确是个灵活的胖子。在校园里跳皮筋,大妞和我一组,我比大妞瘦小很多,但都会比大妞“死”的早,大妞真的很灵活,她每次都可以跳到肩膀以上,而我只能跳到腰间。我和大妞一组简直就像天才白痴组合,也难怪没人愿意和我一组,只有大妞乐此不疲的将“死”了的我,一次次“救活”……
大妞笑起来很美,就像山间盛开的马莲花,甜蜜,优雅。夏季来临的时候,整个村庄就像被罩在一个巨大蒸笼里,热气腾腾。大妞总会在这个时候手里拿着已经买好的两根冰棍,笑盈盈地朝坐在校门松柏下的我跑来,然后拉着我,一起跑向无名河边,两双脚丫伸进河里,吃着冰棍,美滋滋的,谈天说地……
大妞说,她能懂我说的远方。出了无名河的南岸,哪里都是远方。
大妞说的很好,我一直都觉得她很不一般,总会把困扰我很久的东西,一语道破。
我开始准备逃跑计划,带着大妞。
少年的城,总是简单,画笔在内心寥寥几笔,便可以海市蜃楼,美不胜收。
逃跑计划,在无名河的南岸还是落空了。大妞舍不得奶奶,我妈舍不得我。
从那以后,大妞变得比以前更能干,更灵活了,好像只有那样才可以弥补对奶奶的愧疚和释然那场青春里的出走。我听着母亲对我说的阴阳五行,知道了我命里缺水,也知道了我虽不是红颜但也薄命,所以我只能生活在无名河边,养育了几代人的无名河,只有它才能拯救我。
后来,再长大点,我依然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大妞,还和以前一样,在我左右。我开始沉迷小说,大妞开始追隔壁班的小六,她也总会让我帮她写文言体的情书,她说,那样会显得有才气。然后,一封一封的文言情书,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终于有一天,大妞忍不住,趴在我怀里哭的稀里哗啦,涕泗横流。我握着她肉呼呼的手,告诉她,她可是大妞,怎么能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去流泪呢。一定要省下体力来考省一中。大妞,还是拼了命的往死里哭,只有我知道,明天之后,大妞一定还是之前那个活波爱笑的大妞。
隔壁班的小六,再也没能出现在我和大妞的生活里,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大妞开始更努力的学习,我也在看小说之余,认真学习起来。因为我答应过大妞,要一起考进省一中。
初三放寒假的时候,我会和大妞一起去爬看得见无名河北岸的那座小山丘,只不过日子变了,不再是一定要有太阳的日子里才去爬,只要没有厚厚的积雪,我们就会去。可能我们彼此都知道,这个寒假之后,我们都将奔赴下一个梦开始的地方,因此才格外珍惜在一起看北岸的日子。
过完正月十五,马上就开学了。我和大妞去学校那天,天空飘着雪花,乍暖还寒时节,这种天气也早已习惯。厚厚的毛衣还未脱去,虽然飘雪,但也暖和。
春天,是一个很奇妙的季节。它可以使山河苍翠,万物复苏。
却也可以使生命枯萎,瞬间终结。
听到大妞溺水的消息,是在三月的某个下午。
那天下午,阳光甚好,微风不燥。我坐在教室里,埋头做数学题。同桌从教室后门走进来说,我刚听外边同学再传,葛小雨逃课和隔壁班几个小混混出去了。我心里嘀咕,难怪下午没见着她人影,以为不想上自习,就回家了呢。继续埋头做题,直到班主任突然闯进教室,我才开始像疯子一样,抽离课桌,拼命奔向无名河。
河岸上站着许多人,其中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人群中我看见隔壁班的小六,还有趴在大妞身上的奶奶。当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天在不停的旋转,围成圈的人群也在旋转,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从电影里剪辑的画面,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狗血。我撕扯着喉咙,喊到沙哑,这不是真的,不是的……
有人说,真正的痛苦是欲哭无泪,就像真正的爱情是说不出口。
大妞火化那天,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搀扶着大妞奶奶,我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流露出的眼神,灯枯油竭。心里撕心裂肺的疼,而此刻我只能表现的更平静。
大妞走了,真的走了。
我回到校园,去隔壁班找小六。问他为什么打赌,为什么不救大妞,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还要假装,为什么……
他回答不了我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低着头,默不作声。
毕业前的一个周末,我去了大妞的墓地,看望她。说是墓地,其实就是我和大妞以前常爬的那座可以看到无名河北岸的小山丘。她静静的躺在那座山丘下面,守着南岸,望着远方……
马莲花开的季节,小六来省一中找我。他告诉我说,毕业之后,他就离开了北岸,也没去读高中,这三年他一直在广州打工,每年都会给大妞家寄钱,他低着头,泪水不住的从他眼眶落下,打湿衣襟。我递给他一包熏衣草味的纸巾,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请小六在食堂吃过晚饭后,沿着校园的操场散步,他嗫嚅道,如果到时我没有听朋友怂恿让大妞游泳给他们看,如果当时早点告诉大妞,我也喜欢她,只是想等到毕业之后,如果当时我会游泳……她肯定也会在这座校园里吧……
送走小六,我坐在塑胶跑道上,望着夜空发呆,身后一阵凉意袭来,起风了……
夜幕中,
大妞,正笑盈盈地向我走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