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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乘坐皇帝的车驾,但是内官还是坚持要走御道以便不叫皇帝久等,御道两侧的百姓看有轺车经过,都驻足翘脚观看,脸上无不洋溢着喜色,骠骑将军河西大捷在长安已不是秘密。
霍光还没看够长安市井的喧嚣,便到了北公车司马门,大臣上书奏事、官员谒见皇帝都要在北宫门等候召见,所以北宫门修建了高大的阙楼以示庄严,在这里受到召见的官员将改乘车为步行,这时内官说,“陛下只是叫霍将军一人入宫,您看……”
霍去病故作恍然,“子孟在此稍等,为兄先进宫面见陛下。”虽对宫中情形好奇,可霍光还是听话地点头然后安分地站在宫殿门阙旁看着他的哥哥跟随内官进宫。
不同于外城的喧嚣,从进了皇城的大门,凝重的气氛就弥漫了上来,霍去病跟着内官快步朝未央宫正殿走去,皇帝刘彻早就在大殿外等候骠骑将军的归来了,三路兵马,一路全胜,公孙敖那五万骑兵在沙漠里观光旅游一圈连个匈奴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便灰溜溜回来了,今后天子必将更多地倚重冠军侯,霍去病看到皇帝的身影马上朝皇帝跑去。“陛下!”
刘彻身着一身黑色的朝服彰显着贵气与庄重,衬托着他由于很少沐浴阳光而显得有些病态的白皙的脸颊更显威严,他的身材高大而且保持得很好,绝不似多数贵族一般体态便便,和霍去病冷峻的目光比起来,皇帝的眼神除了戾气,更多的是深邃——海一样的深邃。
刘彻看到霍去病,笑逐颜开,还没等他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大踏步地进了宫殿,“瘦了不少,没从前精神了。”
霍去病万料不到皇帝一见面却先关心起他的身体变化,细想起来这竟然是十岁以后自己跟皇帝分开时间最久的一次,“朕听长公主说在平阳找到了你的生父,都安置妥当了吗?”看霍去病点头皇帝又接着说,“也听姐姐说曹襄考倒第二是拜你弟弟所赐,还特意拿来了河东太守每个月都给寄来的以为是曹襄的文章,朕倒是拜读了,果然不蔓不枝、沉博绝丽,很难想象这出自一个十来岁孩子的手笔,看他的文章让朕想起了贾谊,前些天飞将军回来述职的时候又特意说你弟弟勇敢不畏死,朕倒真是好奇这等文武兼备的汉家儿郎是什么模样。”
霍去病没有想到皇帝给自己弟弟如此高的评价,平阳公主和李广的有意提携称得上先声夺人,只是李广只会用不畏死真叫人头疼。正想说弟弟正在北宫门外等候召见,这时内官来通报说御史大夫张汤求见,皇帝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如果说汉武帝征战四方靠的是卫青和霍去病,那么朝局的控制、国家改革的推广实施现在就多倚重张汤了,即便在乡野,张汤的名字也不陌生,他是当朝有名的酷吏,甚至有的大人在孩子任性胡闹的时候会恫吓道张汤来了,这一句话往往就能叫娃娃乖乖听话。
张汤生的一双掉三角眼,额头上有两道深深的皱纹,双颊深陷,薄嘴唇,一身煞气,朝皇帝行过礼之后又朝霍去病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才道,“陛下令臣彻查淮南王案,其中有一些线索引起了臣的注意,但是这些线索牵扯到江都王刘建,臣不敢贸然决断,特请陛下圣裁。”
霍去病起身想要告辞,却被刘彻抬手拦了下来。
江都王刘建的父亲刘非是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兄长,吴楚七国之乱时年仅十五岁的刘非英勇善战,立有大功,受封江都,都城广陵,尽掌天下富庶之地,元光六年病逝后,刘建以长子身份继承王位。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盘算登基以来,刘姓诸侯被一个一个清算,他的叔父、兄弟甚至子侄都难逃沦为权力蚕食的牺牲品,“是什么线索?”
“元光六年,江都易王薨,其女征臣回家奔丧,为其兄长刘建奸污,去年,征臣再次回广陵省亲,再遭兄长侮辱,征臣心中愤懑,正好探听刘建和淮南王、衡山王共同谋反的证据,因此向朝廷汇报。”张汤平静地回答,霍去病却暗自皱眉头,奸污自己的妹妹,这哪里还有诸侯王的尊容。
皇帝看着张汤意味深长地一笑,七年前回家守孝的事张汤都能翻得出来,只怕不是被害人心中愤懑不平那么简单,更何况,征臣和刘建乱伦的事早有人举报,征臣是受胁迫还是出于自愿都很难判断。“只有这些吗?”皇帝又示意一直站着的霍去病坐下,却故意无视张汤投来的邀宠的目光。
张汤当然能感到皇帝现在的不善,连忙跪下请罪,“刘建的异母弟弟刘定国是江都王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希望他能够继承王位,四年前,她付钱给一个叫荼恬的男子上书告发刘建淫乱,事情交给廷尉后,因为证据不足,臣以受贿诬告将荼恬斩首示众,却没有调查刘建淫乱之事,臣有失察之责,请陛下惩罚。”当时的廷尉正是张汤本人,说话间,额头的汗珠已经快滴到了地上。
“起来吧,”皇帝已经收起了对血缘亲情最后的怜悯,文帝时,贾谊上书削藩之策,对诸侯王颇有忌惮的汉文帝罢斥贾谊,景帝时,吴楚煽动七国之乱,平定后诸侯王再无力撼动朝廷统治,当今天子亲政后,以主父偃之推恩令继续对诸侯王进行裁撤,彻底削弱了宗亲在朝政中所能发挥的作用,“御史大夫以为该当如何啊?”
张汤没敢起身,“淮南、衡山已经伏法,陛下和刘建父亲虽是骨肉至亲,却也不能姑息放任,臣听说,刘建私刻皇帝玉玺,铸将军、都尉金银大印,作使节二十、绶带千余,派人走访全国各地,绘制山川地图,还派人和越王、闽侯相勾结,企图里应外合…”他看着皇帝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于是改口道,“臣打算和丞相商议,核查这些举报。”
丞相李蔡,是飞将军李广的弟弟,曾经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有功得以封侯,后来弃武从文,凭借着谨慎媚上,一路平步青云、官升丞相,皇帝对张汤的这个提议满意,便起身对霍去病说,“你去给霍光置办一些衣服,再带他到皇后那里觐见,先叫他当个郎官跟随御史大夫历练,张汤要替朕好好摔打摔打这孩子。”
皇帝看起来还有别的事,匆忙回寝宫了,张汤这才和霍去病寒暄几句,霍去病请张汤今后多栽培提携自己的弟弟,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北宫,见到霍光张汤细致打量了一番一边笑着应承,他希望搭上卫霍家族的势力,自己从廷尉干到御史大夫,自然也惦记丞相的位置,连庸碌无为的李蔡都爬到了自己前面,仅仅因为曾追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匈奴,如今虽然在政事上皇帝对他言听计从,可总觉得自己根基并不牢靠。他不无羡慕地审视眼前这个少年,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他差不多年纪,而且二子安世有过目不忘之才,却很难十来岁就在长安求得一官半职。
出了宫门,张汤朝霍去病辞别,“在下还要到丞相府上拜谒,择日再为将军洗尘!”
看着张汤的背影远去,霍光总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看曹襄气喘吁吁地跑来催促,大将军和平阳公主在府中设宴为霍去病接风,卫皇后将带着几位公主和太子前来道贺。
在平阳公主眼皮下的曹襄比在封邑时健壮了不少,满脸洋溢着欢乐,能在长安重又见到自己的书僮,他更是说不出的高兴,也因此亲力亲为这种跑腿的活儿,他拉着霍光的手,正要絮叨在这里叫母亲管束得生不如死,就听霍去病笑着说道,“快走吧,难道要皇后和太子久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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