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能够回来地这么晚呢?况且还拿着这样一件笨重的行李?你没有乘出租车回来吗?你是怎么回来的?在下着这样大雨的夜晚?也许你可以稍微等等再说,因为说不定明天雨就停了,你等雨停之后再回来也行。我并没有一直在等着你,你知道,你既然已经离开了四十六天了,对我来说,多一个晚上也不算多了,我早就习惯你不在家的日子了。你可以等着雨停之后再回来,瞧你现在这样,浑身被这阵雨淋得透湿,而拖在你身后的那个黑色的笨重的行李箱活脱脱像是一个水孩子,从你乘坐电梯那会儿一定就在不停滴水吧?直到它使这条走廊都弄湿了!这样的话邻居们会投诉我们的。但这不打紧!让他们投诉去吧!毕竟谁能想到有人在下着这样大雨的晚上从外面旅行回来呢?不过,你得仔细着,我看那个黑色的行李箱还想继续弄湿我们的屋子,使所有的地板上都铺满外面的雨水,使所有的衣服、鞋子和家具都变得像雨水浇过一般潮湿,就像它现在那副样子。”妻子打开了门,对我说道。
“我是打算等雨停下再回来的。但我估计那需要我花费很长的时间去等待。你无法想象一个旅行者坐在市中心的火车站等待雨停的样子,你坐在一条漆成灰色的金属凳子上,周围的旅客在不断的将他们的生活片段带进这个火车站。你不能够说周围的旅客形成了一种嘈杂的氛围将你包围,甚至这不会使你因为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车站而显得孤单;不,周围的旅客只是试图在将自己的生活顺道带进了这片空空的车站——也许空空的不很合适,但是在他们和我进来之前,这个车站的确是空旷的——他们总是获得成功,于是在你周围站立在地面和漂浮在空中的是无数个旅客的生活片段。当然也有一些人是在那里纯粹地在做等待,等待自己的列车的开出,他们是更多地将这片等待的片刻视为生活的中断,就好像正是由于在这片刻脱离了办公室、家庭等熟悉的场所,而真正的生活正是在那些地方,所以当他们坐在这里等待列车的时候生活像是中断了似的。他们只是在单纯的等待,他们仅仅做的就是等待。这种等待多少算是一种两段生活之间暂停。但是更多的人在那座火车站里将等待刨除掉了,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无所谓中止和停顿。而你想想,我被这些各式各样的生活片段所包围,而外面的城市已经是我熟悉的家乡了,而我的家仅仅是在离我现在的位置几公里远处。这是我四十六天之后再次见到这座可爱的城市,尽管时间从数字上来说很短,但是如果不仅考虑到时间的长度,也考虑到空间上的距离的话,我坐在那里等待雨停的心情该有多么不耐烦啊!是啊,我想,我为什么一定非得等雨停之后我才走呢?或许这雨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停下啊,我不能就这样傻傻地在这里等下去,我不能忍受我周围充斥着的别人的生活片段而我仅仅是在做着一种纯粹的等待。我多渴望属于我的生活片段,而这个愿望在那座巨大的火车站里面是根本无法实现的,我必须回到我的家里面,必须回到我熟悉的、可爱的妻子身边,那才意味着我的生活的开始。可是现在这雨阻拦住了我的愿望,阻拦住了我迫不及待想重返生活的愿望。雨很大啊,也许如果我一旦下定决心现在就离开这里回家的话,最好是找一辆出租车。是的,这是一件最理所当然的考虑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没有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会选择拖着一个笨重的黑色行李箱在这种天气里做哪怕是短途的旅行。因此,我必须要找到一辆出租车。但是问题或许就在这里,我根本找不到出租车,因为这些出租车司机担心自己的汽车在这些雨里面熄火或者是出现别的事故,谁也不会想要在这种天气里面开着车外出的。因此,我没法找到一辆出租车。于是,我想,大概只有几公里的路而已,况且我也根本无法估计这雨是明天就停还是后天才停,我不想继续等待了,我不想坐在火车站里等待了,于是,我只好一个人拖着这个行李箱开始了艰难的旅行。
“是的,这很傻,是不是?当我刚刚奔到雨里面去的时候,衣服就完全被那些雨给打湿了。我本想重新回到火车站,但我一想到那种纯粹的等待,就觉得,相比较而言,也许是最好继续走下去,说不定途中幸运的话能够遇上一辆出租汽车或者是别的汽车。于是我就走下去,当然,有些艰难,因为雨下得很大,因为到处都是雨,这不仅使我看不到周围的东西,也使我无法获得任何有信息的感觉。比如,我根本无法感觉到自己拉着那个行李箱的手指和胳膊,我无法感到它们是否在用力,无法感到手指握着的形状好使行李箱不必在雨水中滑脱冲走,我也感觉不到我是在一步步地往前走着,我感觉不到我的大腿和脚的动作,所有这些感觉都好像因为雨水之幕而被屏蔽掉了。那些不断下落的大片的雨水冲刷着我的沾满了尘埃的肉体,而灵魂如若纯粹之物存在于那些雨滴之间。这样说或许有些夸张,但是那会儿空气中满是雨水的雾气,看不见那些城市的高墙,四处是雨或者雨水组成的静子,也许有这样的错觉完全是可以被原谅的。我就这样在这片水域里推着我的箱子不断地前行,终于我们变成了水的一部分。”
“是的,你果真正在变成水,你瞧,从你的身上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直到我们已经站在这里有半个钟头了,还有你那个黑色的行李箱,哦,我的担心正在变成现实,它将屋子里所有的地板都铺满了水!”妻子惊叫道。
“是的,我现在感到我的手指无比的柔软,你用手掐掐它们,”我说着,掐了掐手指,一些雨水掉了下来。
“你的手指正在消失,”妻子现在几乎平静地说道,“这种消失将会蔓延到你的整个的身体吗?连带着那个黑色的行李箱?”
“我刚刚最后说的那句话不是譬喻,而是一件真实的事情,我们正在慢慢地变成水。”我说道。
“这也许只是我深夜做的一个梦,你瞧,现在夜太深了,或许是我做的一个噩梦。我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最后一面见到我是来通知我这个可怕的消息的。”
“事实就是这样,”我笑着说道,此时我在渐渐失去我的手臂、脚和小腿,“我不得不跑来和你做最后的一次告别。”
妻子哭了,“不,这一定是因为我看到了昨晚的那只月亮,昨晚的那只月亮像是病人的独眼。我一定是看见了它才做了这个可怕的噩梦!”
我把冰冷的嘴唇印到妻子的额头上面去,“亲爱的,我最后只能留给你这个冰冷的吻了。”
我和那个黑色的行李箱终于变成了一片白色的雨水,我们慢慢地从地板上和墙面上爬了起来,越过窗户,和外面的雨汇到一起,把一间曾被雨水浸泡过的潮湿的房子留给了我那个现在在原地痛哭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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