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作者: 有爱不觉岁月寒 | 来源:发表于2019-06-14 22:32 被阅读0次

第一次见识银杏叶,是刚刚上初一的时候。

其时是植物课上,闹哄哄的课堂突然静寂了下来,只见满面慈祥的“国民党高级将领”从一大叠讲义中拿出来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他低头凝神小心翼翼地从牛皮纸大信封中拿出一张大大的白纸板,一转过来,我们看到了上面贴着的几片长相奇特的黄色叶子。

大家都疑惑,这是什么叶子?是啊,亚热带的江南农村,十几岁的孩子见过的树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巴掌大的法国梧桐叶、泡桐叶,像羽毛的苦楝树叶,长长的坚挺的硕大枇杷叶,还有竹叶松针,各种大小的卵型的碎叶子……看叶子猜植物一般情况难不倒我们,可这样小小的像小扇子似的黄叶子是什么鬼呀?

“国民党高级将领”举着那张白纸板,告诉我们:这是银杏标本。他说,这叶子叫鸭掌。话音刚落,我们就笑喷了,哪有这么小的鸭掌!鸭掌有蹼,也有脚趾,不像!老师摇摇头,又说,这叶子,在树枝上,一簇一簇地生长,像小扇子,有着细长的扇柄的小扇子。我们又笑了,真的像小扇子,有着细长的扇柄的扇子,微型的小扇子,那么小巧玲珑。我们忍不住交头接耳,有些同学甚至忍不住站起来,伸长脖子,想看看白纸板上的标本,她们在一层薄薄的塑料纸的后面,被固定着,静静地停泊,暂时永恒。

我们仔细看,发现那叶子还有一丝一丝的条纹,但不是叶脉。我们伸出手,想象着把它捏在手中的样子,那一定是爱不释手的。“国民党高级将领”看着我们入迷的样子,就开始给我们讲银杏的知识。这叫白果的神奇的植物,它很高大,它很长寿,他让我们猜白果树能活多少年,我们使劲的地猜呀,猜它能活五百年,那已经是我们一次次被追问后大胆狂妄的拼命的想象,五百年那该有多老啊!老师笑着告诉我们,现在最古老的银杏树已经有1400多年了!一年又一年,长寿树,一直站在那块土地上默默长呀长呀,长成了一个老人,老师告诉我们,这叶子春天萌芽,小小绿色扇子扑闪扑闪,到秋天,秋风一吹,它就渐次变黄了,那么一棵棵大树,那一棵棵长着一片片黄色的小扇子似的叶子的大树,那该是多么的壮观呀!

我们见过枫树在秋天一夜变成了红色,那么艳丽,那么夺目,常常成为一座山的中心。我们能把那些红叶想象成是黄色的,金色的银杏叶,我们的努力的想象当中,真是不可描述,银杏树是落叶的,在秋天一片片的黄叶子飘零,像蝴蝶纷飞。一道道坡,一条条路,一间间房子,一个个屋顶,都渲染成金色,从霞光初现到雾霭沉沉,金色的辉煌不落。这是怎样的一个迷人的童话的世界,那一天,我有些发呆,我懂得了有一种色彩叫绚烂,懂得“一叶知秋”的味道。

快下课时,我们对于这种裸子植物已经有了浓厚的兴趣,也有了一定的知识。老师把那块白纸板小心翼翼地装回牛皮纸袋的时候,我们仿佛看到了一缕温暖的阳光被收纳在那里,当然,它也已经落到了我们的心里。但我们分明有一种怅然。

看着我们意犹未尽的样子,老师又拿出了另外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变戏法似的从里面倒出了一片斑斓,好多好多银杏叶!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是灿烂的金色,带了些许褐色,好像叶子枯瘦金子蒙尘,仿佛染上了时光的印记,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擎着属于自己的银杏叶那细细的叶柄,轻轻摇着,感受细微清风,目不转睛盯着,欢呼雀跃,爱不释手,最后把它夹在书页里珍藏,在每一个日子里时时把玩,痴想,它成了我们拥有的第一枚书签,也成了标本……

老师叫济时。当时电影院上映电影《风雨下钟山》《佩剑将军》,里面有国民党将领俞济时,有顽皮的小孩子就创意无限,私下唤老师“国民党高级将领”,觉得有趣好玩 。

济时老师当时四十出头了,因为特殊历史原因,仍独身。他是独子,极孝顺。母亲七旬,瘫痪在床,他日日回家服侍母亲。

银杏叶子是济时老师去外地时捡的。标本是他亲手制作的。他毕业于名校,流落乡村献身乡村,直到退休。

他是我们生命中最初的秋意。最美,最绚烂,最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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