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说”系列的第十五篇文章,讲述关于她的故事和情感】
“我是那带刺的玫瑰,别靠近!我不想伤害你。”
她弹掉眼角的泪珠,发亮的眸子,盯着电脑屏幕。屏幕发出的光,是这间小小卧室里,唯一的光源。照在她的脸上,映着一层冰冷的蓝光。
网络那端的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久久不见回复。于是她切掉界面,缓缓的音乐流淌出来,她端起手边的咖啡杯,仰头灌下一口,微苦的速溶咖啡在唇齿间融化开来。她盯着前方的某处,目光慢慢失焦。
她陷入了沉思,回想刚刚同网络那端的人说的话,那一句一句的聊天记录,就像一根根针,扎在心上,扎出血来,那么疼,却冒着快感。
她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跟那端的人说,从小学时,中午放学后被女生关在厕所里那三小时开始。其实不是,还要更早些,早到她还没上学,那一声声无声的闷哭,那一声声盖过所有声音的谩骂,那一声声砸在肉体上的棍声……
他狰狞的面目,就像是修罗地狱里的恶鬼,抄起手边的塑料水桶,就像女人砸过去。
“我砸死你!整日说说说!有事没事就知道说说说!厉害就滚回去啊!”
“就知道哭哭哭!怎么不哭死你!?村头的谁谁死了怎么不见你哭大声点!”
无数不堪入耳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发出。
她听着,六七岁的小小身体,盛着一个丈夫对妻子最为恶毒的话语,瑟缩在门廊的角落里,睁着大大的眼睛,默默流泪。泪水模糊了眼睛,看不真切女人怎么样了,只看着他的身影往外边走去。
他生气的声音渐远。女人靠坐在门槛上,突然放声大哭,抓着她的手臂,拉过她,紧抱在怀里。她亦放声大哭。
那日晚些时候,她站在床边,看到女人躺在床上,给自己涂药,白皙的大腿、手臂上一块块淤青,就像在宣告那是男人的战利品。女人的嘴角也有点破了,可能是拉扯摔倒时,砸到哪处棱角,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红彤彤一块。
她到了一掌心的药水,小小的手压了上去,轻轻揉着肿处。兜不住的药水往下流,几乎要渗进女人的眼睛里。
女人用手擦去流下的药水,拉下她的手,将她按好坐在旁边,褪下她的鞋子,拍拍净她的衣裤。对她笑一笑,继续埋头给腿上涂着药。
她吸吸因哭泣而流下的鼻涕,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女人的动作。
有些干枯的发尾,微卷着,随着女人的动作扫到她的脖颈里,痒痒的。女人瘦弱的身子,承受了多次的捶打;依然通红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某处,手机械般地擦着药。刺鼻的药水,直冲得她的眼泪再次缓缓落下。
她看着她骨头突出的肩膀,第一次觉得如此有力,尽管她无数次在那上面趴过。
丈夫对妻子使用暴力,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后来女人学会了反抗,不再对他的事置喙,家里的气氛要么一日冷似一日,要么突然炸开几乎掀翻房顶。
男人最后一次动手时,女人喊来了大伯,大伯发挥大家长的作用,制止了他。她不明白,为何明明大伯很早就可以出面制止,为何在很多次之后才来?后来她知道了,在这里,丈夫打妻子,头先几年都是常事,并非因为大伯来了才不打,而是男人打厌烦了才停住,他已经从打她这件事中找不到快感了。
多年后知道真相的她,恨不得将那个男人撕了扔进无间地狱,日夜熔烤。
然而,他们的争吵总是没完没了,男人有说不完的抱怨,女人也有说不完的抱怨。
小小的她常常是被忽略的那一个。男人威胁她,抢走她的的压岁钱,酗酒赌博。他说,那也是他挣的钱,给一个女孩子花那么多钱也是白瞎。
那一次她将女人给她的学费埋在属于自己衣柜的最角落里,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全部被扔出,学费不翼而飞。她哭着去找女人,女人一边抱着她安慰,一边咒骂男人。
那时男人坐在院子里,咕噜噜地吸着水烟。点燃的棕色烟草,明明灭灭几次,被人从孔里和着水喷出,黏在地上的烧掉的烟草,黑黑的一小块,很快就被沙土埋藏。男人埋首烟雾里,不吭声,也许是自知理亏,也许压根不在乎。
她看着他长着短小胡子的下巴,搭在烟枪上,眯起的眼睛,右手不停地压着打火机“咔擦咔擦”响。
突然一声“嘭”,她和女人均是身子一颤,她吓得止住了哭声,女人也噤声,屏住呼吸盯着男人。
他将手中的烟筒砸向了几米远处的水桶,铁制的水桶,是用来盛水喂牛的。“嘭”的一声想过后,水桶“哐当当”地顺着墙滚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桶肚外沿凹进去了一大块。男人看了她们一眼,一言不发,走出门去,外厅的门“嘭”一声被人用力砸上。
几番波折,女人终于离了婚,抗下所有的流言和非议,带着她投奔了姨母。十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她看够了白眼和冷漠,看够了女人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受过无数的欺凌,她孤独地成长着。
但这个雨夜,属于她和女人的。她在这个小房间里,品尝着女人短暂的一生。窗外哗啦啦的雨砸在窗玻璃上,水流顺着玻璃留下,蜿蜒如一条条晶莹的蛇,雨蛇只会往下流淌,而她就像黑夜里的蛇,蜷缩着。椅子当壳,双手当盾,护着这一颗柔软而破碎的心。
她要的,不过是一寸安稳的时光。
女人走的那天,她刚搬进这小小的公寓。她开心地在电话里对她说:“房子装修好了,你下来月就快来和我一起住!”
女人在那头开心地逗她:“小富婆,你养我啊!”
她回:“对啊!我养你啊!”
她们笑着笑着就哭了。
女人以为自己可以扛过几年的,所以没有告诉她病情。可那日病发突然,等她赶来时,女人只剩游丝之气,甚至不能嘱咐她怎么走这一生。然而望着女人那浑浊的眼球,涣散的目光,她似乎读懂了她想说的。
女人想告诉她,别恨他,别恨那个男人。
她从来都是柔软的女人,都是善良的女人。她明白。但是那个男人不懂,男人大都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女人。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安静。她划开。无言。
对面的人,似乎也在斟酌着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觉得……”那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是断刺的玫瑰,甚至把刺扎进了自己的身。你可以试着让我把它拔出来吗?”
那人的声音,温柔而严肃。就像学生时代的风纪检查前,班主任郑重地提醒同学们不要忘了绑好长发、剪好指甲、穿好校服一样。
她身上的刺,早已扎进骨髓,他如何拔得出?
可是,那一刻,她却明显感觉,心底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地裂开,一股股暖流淌出,温暖了这个大雨滂沱的凉夜。黑夜卸下了人的心防,她红了眼眶,刚拭净的泪,顷刻汹涌而出。她想点头,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那头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也许听到了她的呜咽,他似乎能看穿她的脆弱,她所有坚强的伪装。
良久,他轻道了声“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怔怔地盯着前方的屏幕。
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
我等你,但不要拒绝我的问候。晚安,好梦。
她“嗤”地一声笑出,心暖的不像话。
那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男人手里的棍子一下一下砸在女人的身上,还梦到那只被男人砸烂的水桶,歪歪斜斜地走过来,跳起来就要盖在她的头上。
她还梦到了女人,女人告诉她:孩子,好好走下去!
2018/09/12 于STU 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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