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城往昔5
母亲在百货商店上班,每天倒班,没有星期天。父亲在乡下公社当武装部部长,星期日能够在家休息一天。
父亲在这一天,总会将家里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个干净。天气晴好的话,就把炕上的被褥全部晒在院子里,否则也会细细清扫一遍,再铺得整整齐齐。桌子会抹得一尘不染,就连挂在墙上的相框也会一一取下擦个干净。整个过程,我都会缀在父亲屁股后面,看着他做着这一切,父亲也不怕我碍手碍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着话,有时会使唤我取一些能够够得着拿得动的东西,只有在给屋里洒水的时候,才会把我赶到屋外,我则扶着门框不会跑远。那时候家家都是硬土地面,需要时不时地洒水,记得父亲端着一脸盆水,把水仔细地均匀地洒在地面上,地面上的水花印都大小不差。
这一天,我记得母亲匆匆吃完午饭就上班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奇怪的是,我对两三岁时的弟弟路嘉勇的记忆完全中断,记忆中的那个白天只有我和父亲。当时,父亲领着我在家门上漆喷毛主席头像。
父亲先从厨房一个旮旯拐角的地方找出一个小铁皮桶,然后从他背回的挎包中,取出了几样东西:一个小喷壶;一长一方两张硬纸板,中间都挖有大大小小不一样的孔,其中一面红漆渍迹斑斑,靠近开孔处漆色最厚,纸板边缘处则多显雾状。
我们拿着这些东西走到屋外。我拿着硬纸板正反看着,问道:“爸爸,这是啥呀?”
“毛主席像!”
“你骗人,毛主席不是这样子!”我响亮地喊道。那时毛主席的胸章、画像到处都是。
父亲正打开小铁桶小心翼翼往小喷壶里倒漆,一股刺鼻的味道直扑而来,我和父亲都抽了抽鼻子。父亲笑道:“爸爸在你娃娃面前骗人干啥?”
父亲旋紧小喷壶的盖子,使劲抽拉了几下喷壶顶上的小铁杆,然后搬出一张凳子放在门前,把门关上,双手一托我的胳肢窝,把我放在了凳子上。他从我手里拿回那张大而方的硬纸板,将有漆渍的一面朝外贴在门上,仔细端详摆正,说道:“手按紧了,别再乱动。”
父亲在我身后伸着胳臂,端着小喷壶开始朝硬纸板开孔裸露出的门板上喷漆。和我玩的小水枪不一样,小喷壶的细长嘴里“呲”地一声喷出了红雾,那味道不仅呛鼻也刺眼得厉害,我赶紧闭住眼睛和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听得“呲——呲——呲——”我的手上痒痒的,似乎蒙了一些东西。
一会儿,感觉父亲的两只大手顺着我的手按了上去,只听父亲说道:“好了,松开。”
睁开眼,只见父亲两手小心翼翼地将硬纸板从门上取下,门板上毛主席头戴军帽、侧着身子看着我,面容慈祥。
我惊奇地一跳,父亲在身后赶紧两只胳膊一拢,说道:“疯了?摔下来了。”然后又换上那张长条硬纸板,贴在毛主席头像下面,端详端正,说道:“扶好了。”
待我睁开眼睛,毛主席头像下面出现了一排字,父亲握着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指着教我念道:“为、人、民、服、务。”
父亲平时不多见面,在家话也不是很多,有时候还会骂我,但我对他的依赖心很强。那一个时刻,我的内心快乐无比。
突然听身后有人问:“是路部长吗?”
父亲把我抱着从凳子上放下来。身旁站在三个年青人,带着绿色军帽。为首的又问了一句:“是路部长吗?”
“我是。你们······”父亲迟疑了一下,“进屋说吧。”
这三个年轻人拒绝了。他们说公社要开一个紧急会议,领导让他们来请父亲参加。
父亲又和他们说着什么,我早已跑开去玩。一会儿,父亲叫住我说:“路嘉民,找你妈去吧,就说这会儿我要去公社开个会,晚上回来。”
父亲跟上这三个人走了。我并没有去百货商店,而是和那个拉不出屎的福明一块玩。记得福明鼻子下经常挂着两绺黄黄的鼻涕,大人们一见他就说:“娃娃,快过黄河了!”我们其他孩子并不知道黄河是什么?但听得多了,知道是笑话他,也会跟着喊:“快过黄河了!”福明用舌头舔舔上唇,使劲一吸鼻子,结果鼻涕一抽上去就呛住吸不上气,憋不住,只听得“呼”地一声,两筒黄黄的稠糊糊的鼻涕就喷了出来,糊住了嘴巴。大人们就大笑道:“哈哈,过黄河了吧?”
我不记得当时我和福明在玩什么,玩了多长时间。只记得乡下大舅急匆匆进来,一见我劈头就问道:“你妈呢?”
我刚说上班二字,大舅转身就往外走。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仍旧高兴地和福明玩着。没一会,母亲和大舅回来了,两个人都沉着脸,母亲看见我,说道:“进屋!”
又过了一会,三舅也从乡下赶来,跟母亲、大舅他们低声说道:“带了高帽子,正游街呢。”母亲问道:“挨打了没?”三舅说道:“没有。”大舅似乎在安慰母亲,三舅又匆匆离去。
晚上,家里好像先后来过几个人。我困得早早睡了过去。父亲是第二天回来的,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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