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提起古代的文人、诗歌、乐曲，青楼娼妓是绕不过去的一环。无论是绝句律诗，还是宋词元曲，它们的成形、传播都和青楼有着很深的联系。比如我们知道的宋代大词人刘永，就是专门给那时候的青楼女子填词的高手。还有苏轼，也经常在喝酒喝到兴起时，给歌伎们留下一些诗词，而且很受欢迎。再比如写下《浮生六记》的沈复，也把他在广东逛花船的经历写进了书里，还留下了“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这样的句子。所以可见，青楼与中国文化之间的渊源很深，不论我们现代人用什么样的标准去评判，这样的事实的确是无法忽略的。究其原因呢，其实想来也简单。那时候经济、信息什么的都不发达，各种社会规则又严格。那青楼乐坊里面有的东西，比如美女、美酒、歌曲、游艺，就集合了当时所有主要的娱乐项目。那么作为社会上层的文人甚至官吏，想要放松，聚会，抒发才情的时候，青楼几乎就是唯一的选项了。那么多诗词歌赋都从青楼里传出来，也就不足为奇。所以，从青楼的角度出发，去看待中国的文化，其实很有意思，能得到许多新鲜的启发。今天我分享的这本《中国娼妓史》，写于民国时期，它以朝代为线索，给读者呈现了青楼娼妓的历史流变。因为引用的基本都是一手资料，所以整体的水准不错，比起那些野史趣闻要可信很多。同时，这本书也入选了三联经典文库，值得我们一起来看一看。这次呢，我们主要来聊一聊青楼与文人诗词的那些事儿。
其实呢，追溯娼妓在中国历史中的产生演变，分为好几个时期。首先是西周前的巫娼时代，那时候宗教、巫术与娼妓并未分离，巫女们往往会充当娼妓的角色。从西周开始，出现了奴隶娼妓、官妓、家妓。而从唐代开始一直到清代初期，官妓，也就是公营的娼妓成为主流。直到清代中叶开始，私营的娼妓才全面发展开来。所以，我们从影视剧里面经常看到的，那种私营的青楼，当街招揽顾客，献媚讪笑的场景，其实多少是偏离史实的。那我们会好奇，公营的娼妓都是从哪里来的呢？她们要么是战争的俘虏，要么是罪犯的女眷，还有一些是底层百姓因为活不下去，而沦落成为娼妓的。所以旧时代的娼妓多半是身不由己。这些女子进入到军营、教坊、酒楼里，服务的对象主要有几块。一块是军人，一块是官吏、还有就是商人。而服务的内容主要是唱歌、陪酒、陪聊天，陪睡反倒是其次的，跟以后的时代有很大的不同。这里面有一个朝代的分野，就是唐代和唐代以前，官府并不禁止官员招妓，所以唐代的官员文人，带上歌伎游玩聚会的风气是最盛的。盛到什么程度呢？我们举个例子，那时候学子在长安考取进士，政府会在慈恩寺塔张榜公布姓名，这就叫“题名”，然后又由政府出面在曲江亭子大摆宴席，宴请所有的进士，叫作“曲江会”。在这曲江会上，美食、美景、美女，一个都不少。众多的歌姬陪着进士们饮酒游玩，听歌打趣。而在这一天，其他民众甚至是官员如果有相似的娱乐活动，当他们遇到这一群新进的进士的时候，就需要立刻回避停止。可见新进士们的风光无限，简直就是“奉旨招妓”。而到了宋代以后，政府通常是禁止官员招妓的。即使可以，比如明代，也仅仅限于唱歌、陪酒而已。不过条令归条令，到了朝代中后期时，这些条令通常就废弛了，政府对于这些事情管得比较松。所以也就有了苏东坡携妓游玩的事迹。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其实是违法的。不过也正因为这些机缘，宋代的文人官员们才能将宋词玩得那么溜，以致广传后世。
说起宋词，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它的演变。我们知道，唐以前比较风行的雅乐叫做“清乐”，是南朝时期的音乐形式。后来在经历了五代的动乱之后，这些音乐只有四十四首流传下来。再加上当时的政府不重视古曲，演奏的技巧也渐渐失传，所以能够配合当时的管弦乐器演奏出来的，只有八首。所以对于唐代人来讲，他们要聚会娱乐，八首曲子当然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唐代歌姬就会把当时的绝句、律诗谱进乐曲中唱出来，这就成为了唐代乐府的一个特点。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知道绝句和律诗，每句的字数长短的一样的。但曲子曲调明显是不能保证一样的长短的，不然就很呆板。所以这两者之间很难配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呢，歌姬们就用一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和声”、“泛声”字加到歌词中，使它能够和曲子配合起来。这样就成为了最初的“长短句”。大家都看出来了，所谓的长短句，意思就是每一句的长度会有所不同。这样的“长短句”唱出来上口又好听，所以也逐渐兴盛起来。不过长短句仍然有很多限制，而且青楼女子毕竟在才学上与文人还有很大的差距，这歌词难免格调不高。所以从中唐以后，诗人们在与歌伎们经常接近时发现这个问题，就会按照既定的曲调来填上新词，这就是所谓的“按谱填词”。词，这一文学形式也就渐渐昌明，到了宋代达到鼎盛。所以说，如果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词就好比唐宋时期的流行乐曲，而它们的演唱者，则是散落在天下青楼里的歌伎们。从这一点上来讲，青楼对于诗词的传承，客观上是有贡献的。
前面我们提到，刘永是填词的高手。这刘永出身官宦世家，成年之后就流连在青楼坊曲里，生性非常浪漫。后来他二十多岁时进京参加科举，但屡试不中。于是干脆就继续逛青楼，专心给歌伎们填词。而他的填词水平也越来越高，得到了大家的公认。那时候教坊青楼的乐工，每当得到了新的谱子，就会去找刘永填词。而刘永在他的《鹤冲天》里也留下了这样的句子：“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说明他流连青楼，把自己的心性寄托在了填词上。以至于后来宋仁宗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人，看他还要考功名，就说他：“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从此之后，刘永就自称“奉旨填词”，也算是一种自嘲吧。
那刘永的词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呢？借用他的作品，那是因为他的词多半是在“浅斟低唱”，他的情感多半是发生在“依红偎翠”的时候，而他写的内容又多半是“烟花巷陌”的。而这些都很符合歌伎们的身世和心境。同时，刘永在用词上又不拘一格，使用了不少当时的俚语，所以唱起来通俗易懂，让人放松。所以歌伎们是非常愿意唱这样的曲子的。然后这唱的人一多，流传自然就广了。也就有了刘永在文坛上的名声。可见文学作品要想流传得广，还是要深入浅出一些。
关于刘永还有另外一则故事，说刘永年轻时候与孙相和有交情，后来孙考取功名，担任杭州知府。刘永就想与他见面。但是这孙相和府上管得很严，刘永多次求见都没成功。后来他就想了一个办法，写了一首词，词名叫做《望海潮》。然后他拿着这词去拜访了一位名妓，名叫楚楚。他托楚楚，如果哪天宴会上见到孙相和，就请唱这首词。如果孙相和问词是谁作的，就说是柳七。楚楚答应，后来在中秋夜会的时候还真就碰到了孙相和，把这首词唱了出来。而孙也果然不出所料，问起作者是谁。于是，刘永就通过这样的方式联系上了他。可见当时文人阶层之间的联络沟通，也往往需要通过歌伎和词这样的媒介才能达成。
所以不管怎样，青楼娼妓对于诗词的传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往大了说，青楼作为中国文化中的一个现象，它对于整个中华文化都有着相当大的影响。高晓松曾经在他的节目《晓说》里谈起过青楼，他认为青楼文化是中国文化中非常重要而且有意思的一支。在青楼里，有传统的伦理社会里所没有的爱情、有文人墨客们的放浪形骸、有大量的质量上乘的文学作品，更有不拘一格的美女才女。青楼一扫传统社会的压抑，到处充满了自由的气息。这话说得不错，不过在我看来，这繁华温柔艳丽的背后，依然脱不了哀怨、惆怅和无奈。青楼娼妓们身不由己，很多时候都必须强颜欢笑。等到年老色衰，又大多是无依无靠的凄凉下场。所以青楼的温柔乡，更像是把生命中最精彩的部分在极短的时间里集中释放出来，光鲜得让人不敢直视。万般美好自然不用多说，但这里只有当下的欢悦，却没有长远的未来啊。当这里面的人知道自己没有未来，也就都以“不要未来”的方式活着。所以，看待古代的青楼，在了解欣赏的同时，更要带着一份同情之心。王书奴在这本《中国娼妓史》里也是相似的看法，书中虽然对于各朝代的青楼娼妓多有描写，但到最后，依然笔锋回转，表达了对个中人物命运的关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