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牙

在我印象中，妈妈有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这得益于妈妈在她那代人中，因为有文化，率先用起了牙刷牙膏刷牙。

小时候我见过妈妈一张年轻时候的照片，阳光下，妈妈的牙齿泛着瓷的白，长长的麻花辫垂至膝盖，一件雪白的上衣，配着长至脚踝的黑色长裙，手里拿着一本书，很有民国女学生的风范。

长大后我羡慕妈妈的一口白牙，说她的牙齿比我的还白还整齐。

妈妈笑着说：“我这牙也是中看不中用！生你大哥的时候，因为他无法吃奶，那时候又没奶粉，妈妈就嚼饭生子（就是把米下锅里烧开后捞起来）熬稀饭喂他，结果把牙齿嚼坏了，一到阴天就酸痛无比。”

虽然妈妈说她的牙齿是中看不中用，但是七十多岁的妈妈，牙齿还是那么白那么整齐，而且可以照常嗑瓜子、啃甘蔗，倒让牙齿不如她的我羡慕嫉妒恨。

我出国的时候，妈妈已经74高龄了，依旧是闪闪发光的一口白牙，一笑还是泛着瓷的白。

我想妈妈一定是这辈子做好事太多，老天才眷顾妈妈有一口好牙，让她吃得好睡得香，福报多多。

出国后的第一年，妈妈还帮我带孩子，住在我家里。天天和她视频的时候，看到她那一口白牙，我就心安。我心里说，妈妈没有老，时光善待了善良的妈妈。

后来，因为爸爸的身体不好，再加上文把两个孩子带到县城去上学，爸爸妈妈就回老家去了。

虽然我有天天打电话，但是不能看到他们的样子。听到他们慈祥洪亮的声音，我还是安慰自己说，他们都还没有老。

逢年过节，偶尔和小哥视频一下，匆匆看一眼爸爸妈妈，虽然发现他们的头发更白了，行动更迟缓了，但看到他们一口洁白的牙齿，我还是很安心，他们并不老。

直到今年妈妈80岁生日那天，我和她视频时，才愕然发现妈妈的门牙不见了。

我大吃一惊地说：“妈妈你的牙齿怎么掉了？”

妈妈张开掉了很多牙齿的嘴巴说：“妈妈老了老了，不仅门牙掉了，还掉了很多牙，你看我的嘴都瘪了，现在我都不敢张嘴大笑了。”说着，妈妈突然伸手捂住嘴。

我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时光终于还是无情地带走了妈妈美丽的白牙，让她迅速苍老下去。

妈妈见我哭了，笑着说：“你哭什么呀？妈妈八十多了，牙掉了也是正常。和我同龄的那些人，好多四十多岁牙就掉没了，我这两年才开始掉牙，已经够本了。”

我却呜咽着说：“为什么不去装假牙呢？没有牙齿，食物嚼不烂，就吸收不了，身体就不好。”

妈妈说：“我都八十多了！还装什么假牙，死贵死贵的。再说，装假牙又痛，我可不想受那个罪。”

听话听音，我知道妈妈还是嫌假牙太贵，舍不得花那个钱。从她握嘴那个姿势，我知道妈妈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自己有一口美丽的牙齿的。

于是我笑着说：“谁说装假牙痛的？我前年在德国就植了一颗假牙，一点都不痛。等秋凉了，叫哥哥或者姐姐带你去牙医那里做一幅假牙，费用我出。不准心痛花钱，我好歹一年也挣个十几万，给你镶个牙费用还是出得起的。”

妈妈说：“我都八十多了，还要去做假牙吗？”

我说：“要的！你看你除了牙掉了，身体还那么好，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有了假牙，你又可以美美地笑了。”

妈妈笑着说：“这样啊！那等天凉了我去牙医那里看看。钱不用你一个人出，我自己也有钱，可以付一部分。你的钱再多，也有地方花。”

我一听老妈愿意去做假牙，心里高兴极了。我爱美的老妈，终于还是向美丽低头，不心疼花钱了。

不过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我说费用我出就是我出。这么多年不在妈妈身边，能够为妈妈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至少让我心安。

于是我立马和哥哥姐姐商量，叫他们等天凉了带妈妈去装假牙，费用我出。

哥哥姐姐笑着说：“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费用呢？现在装假牙很贵，我们一起分摊吧？你在外挣钱也不容易，让你一个人掏钱我们也于心不安啦！”

好吧，既然他们如是说，我也没必要矫情。孝敬父母，人人有责！如果我一个人大包大揽，一来实力不足，二来也排斥了他们尽孝的机会。

妈妈听到我们几兄妹的意见后，咧开没牙的嘴，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