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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犯禁
不光蓝景仪紧张，魏无羡看到这也紧张的要死。他现在已经知道蓝忘机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担心蓝湛会像现在这样帮自己辩护。也担心小思追以怨气治怨气的这个苗头压不下去，最后一样走上歧路。
但魏无羡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蓝忘机这一年来虽然不曾出山，但也没有耽误过一件正事，从不怠慢。魏无羡知道，他心里其实分得很清楚，到底什么才是该做的事。
果然，蓝忘机不可察觉地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怎么保证怨气一定能为你所用。”
蓝思追仰着小脸，道：“夷陵老祖就可以啊。”
蓝忘机道：“他终被厉鬼反噬致死。”
蓝思追一噎，逞强道：“有前人开先河，就后人补石桥。总是会有办法的。”
蓝忘机抬眉：“如何。”
蓝思追也抓了抓小脸，嘀咕了几声，诚实道：“暂未想到。”
蓝忘机依旧面无表情，但心中早已排山倒海，苦海翻涌。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俊美的少年在学堂上侃侃而谈，挑着嘴角，眉眼飞扬，高调的马尾在空中晃荡，一下一下，抚过另一个少年的心上。
他忽然明白当年叔父的话。明明当时他自己也觉得魏无羡说的有些道理，一直对蓝启仁否定抱有一丝疑问。但如今，另一个孩子、自己的学生说出了一样的话。
当年的一语成谶，似朝阳明朗蓬勃的少年被这世道人情，逼得别无他路。为师者，无论如何，不能让思追再步前尘。
所有，蓝忘机看着小思追，说出了记忆中的话：“若你想到，仙门世家便留你不得了。”
“家规三遍，倒立完成。”
四下无人敢言，小思追没等到想象中的夸赞，憋红了小脸，愣是半天没动。直到蓝忘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才不顾礼节地跑出门去。
蓝忘机微微皱眉，这孩子一向调皮，但对自己还算是恭敬，看来也是生气了。
蓝思追心里是不服气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但所有弟子都不敢出声，生怕受罚。
课后，弟子们依旧像往日一样小声讨论着去哪玩。蓝忘机叹了口气，心中担心小思追的安危。怎奈即刻还要起身赴宴，而且他先前答应了小思追要带他同去，但看如今情形，恐怕....
“罢了，”蓝忘机心道，“百日宴席，过几日再带他去吧。”于是便一个人御剑前往金麟台。
蓝忘机一向不喜出席这种热闹场合，但今日是大宴，各家仙首都会来，不得不应付。
“忘机，”蓝曦臣面露忧色，“明日赴宴，阿瑶为你备了一处静院，若是觉得嘈扰....你可去那院中休息。”
蓝忘机想着蓝曦臣昨日对自己说的话，刚到门口，金光瑶马上就迎了上来。
蓝忘机行礼：“敛芳尊。”
金光瑶笑道回礼：“含光君来了，请上座。”
金光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蓝忘机颔首，坐在了蓝曦臣的旁边。
蓝忘机从未觉得，宴会能喧闹至此。钟弦管乐之音，舞女舞袖之声，旁人恭维之言语，让蓝忘机有些焦躁，一下一下的深呼吸，也好像是砸在自己心上，只发出闷响，不见静心效果。
“哎呀，这天下可算是太平了！”
“是啊！前有温狗，后有魔头，好在是百家齐心协力，共惩恶贼。”
“多亏了上几家族鼎力相助啊，云梦江氏大义灭亲，江宗主好魄力！”
刚刚进场的江澄闻言，脸都黑了大半，恶狠狠地给了那几个闲谈的散仙一记眼刀，才成功让他们闭了嘴。待他看到坐在一旁同样面色不好的蓝忘机，还是颔首打了个招呼。
光是宴会前的部分，蓝忘机就已经无力招架了。耳边的往事不请自来，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现已是另一个现世，再也没有往日那个活生生的人了。
蓝忘机手指微蜷，欲闭眼凝神却不能，心里的声音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
“所有人都跟往常一样。”
“只有魏婴，再也见不到了。”
“魏婴。”
蓝忘机再次睁眼，眼角已泛红。一直以来被繁忙的正事压制的情绪翻涌而出，如铅似毒般灌满心脏。
姑苏蓝氏的宴桌上特地安排了上好的茶品和清淡的小食，看得出主人安排的用心。蓝曦臣恰巧路过蓝忘机案边，顿了顿，终究还是走了过来，道：“忘机，偏院一叙，如何？”
蓝忘机抬眼，自知是兄长在为自己开脱，于是点点头，随着蓝曦臣来到偏院。
入眼的是两坛天子笑。
蓝忘机惊讶道：“兄长？”
蓝曦臣轻叹道：“忘机，世事无常，若是放不下，就不必费力去逃避了。”他拍了拍蓝忘机的肩，“兄长在，无妨。”
蓝忘机抿抿唇，道：“兄长一直都是这样告诫忘机的。”
蓝曦臣笑道：“去吧。”他刚要走，却是像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欲言又止，片刻之后，还是离开了。
蓝忘机坐在桌前，看着酒坛。墨着天子笑三字，一如那人一样飞扬。
周围越是热闹，有心事的人就越是神伤。周围越是寂静，往事缠心的人就越是会陷入泥沼。
如果魏无羡不是处在蓝忘机的视角共情，那他一定可以看到蓝忘机的眼神。月下院中独一人，蓝忘机盯着天子笑，目光几乎要跟心一样破碎在空中。
魏无羡听着蓝忘机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竟像是在安慰自己。好像那两个字拖了本人的福，也能有那人的一丝神韵，可以陪伴自己片刻。
魏无羡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心肺在一下一下地抽痛。但他知道，这不是蓝忘机的感受，是他自己。
“蓝湛...”榻上的魏无羡湿了眼角，喃喃道。
片刻之后，蓝忘机赫然掀开酒坛，一大口烈酒顺喉而下。魏无羡也被蓝忘机那传来的感知辣得几乎要流眼泪，就算是他自己，也从来不会像喝水一样灌酒。
所以蓝忘机此刻在求醉。
不要命的那种。
就蓝忘机的酒量来说，若是想醉，用筷子沾着酒舔一口也能醉。而他现在一口一口，咕咚咕咚大半坛已下肚了，但他依旧不知足。
蓝忘机在睡着之前，一直再喝。直到困意淹没了自己，他才在桌上趴了片刻。
醒来时，眼前迷迷糊糊有一个小孩儿，撑着桌子在闻酒坛。那小孩儿见人醒了，瞪大了眼睛，弱弱道：“含....含光君，你...喝酒了？”
蓝忘机看了看站在石凳上的小孩儿，不答，只以为他也想喝酒，便一把抓过酒坛，抱在自己怀里。
那小孩儿用手比了比，懵道：“含光君...云深不知处禁酒，你让我抄的家训里有，我抄了...三遍.....”
魏无羡心里一噎，心道：“思追小时候也有缺心眼儿的时候啊。”
果然，蓝忘机闻言，瞪了蓝思追一眼。这一看吓得那孩子动都不敢动，脚踩在凳子上手撑在桌子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敢，这副样子可把魏无羡逗的不行了。
半晌无言，蓝思追看蓝忘机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转移话题道：“含光君，我方才和小金公子玩，他问我为何叫思追。含光君，不告诉我呗？”
蓝忘机喝醉了也是一副冰冷模样，不过倒是有话答话，淡淡道：“思君不可追。”
蓝思追没听懂，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蓝忘机思谁，又觉得不好再问，挠挠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蓝忘机抱酒坛的手收紧了些，忽道：“喜不喜欢山鸡。”
蓝思追想了想，认真道：“云深不知处不能杀生，只在彩衣镇吃过一次。”他脸颊泛红，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点点头腼腆道：“嘿嘿...喜欢。”
蓝忘机有些出神，片刻后拿起避尘，一手拎起蓝思追的后领就往外走。
小思追脚下一空，胡乱挣扎了几下无果，索性蓝忘机喝多了还抓得还算稳当，便抬着眉毛弱弱道：“去哪啊...”
蓝忘机御身上剑，言简意赅道：“抓鸡。”
蓝思追苦着一张脸：？？
待到蓝忘机御剑回到姑苏，蓝思追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蓝忘机到了地面，微微弯腰松手，把小思追放到了地上。
蓝思追：“含光君，你要抓什么鸡啊？云深不知处野鸡很少的，我们应该去云梦抓，为什么不去云梦啊。”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重，这里近。”
蓝思追瞪大了眼睛，真不知道这个平时能把石柱单手扶好的含光君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的，居然说自己这个不到五十斤的小孩重。想来反正含光君也醉了，蓝思追说话也大胆了起来，嘟囔道：“瞎扯...我早就发现你在静室藏的酒了，我看你是回来喝酒的。”
蓝忘机斜了他一眼，蓝思追就又乖乖闭嘴了。
但他没说错，蓝忘机半提半拖呆着蓝思追，回静室又拿了一坛酒，便去后山找山鸡了。
但大晚上的，二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蓝思追撅着小嘴，道：“含光君，是不是没有啊。”
蓝忘机灌了一口天子笑，声音淡淡道：“有，我放的。”
蓝思追看样子好像是又受了一记暴击，被雷得外焦里嫩。他跟在后面小声嘀咕：“你可别记得今天晚上的事，不然明天起来还不得杀我灭口。”
不知道蓝忘机也没有听见，但魏无羡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心中捧腹道：“这孩儿当真的人小鬼大，古灵精怪啊哈哈哈，不愧是我带过的娃娃！哈哈！”
这二人一大一小，就在山上找山鸡。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蓝忘机一直走在前面，左手拿着避尘，右手抓着酒坛，走两步喝一口，摇摇晃晃的，也没有停下歇歇的意思。
蓝思追不干了，蹲下道：“腿要断了...含光君，你别光喝酒啊，你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很能说的吗？什么都扯，说山上本来没有鸡，还说山鸡还能引来兔子，所以你才放的山鸡？含光君，我低龄，又不是弱智。你放鸡到底要引啥？野兽吗？我不告诉别人，你偷偷告诉我吧？”
魏无羡心道：“什么叫他很能说，明明是你很能问啊！”
蓝忘机不答，依旧往前走。
蓝思追一下子泄了气，认命般起身，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又觉得有些不对，跑快几步绕到人前一看。
蓝思追愣了半天，慌忙道：“含光君！你...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我帮你找鸡。”他拉住蓝忘机的衣袖，用力往后扯，蓝忘机才立在原地。“你在这坐着，我帮你找。”
蓝忘机一抹脸，果然脸上一片湿凉，也许是累了，他点了点头，背靠着树干坐下了。
蓝思追用小手攥着自己的衣袖，给蓝忘机擦了擦脸。好在蓝忘机还算乖巧，不躲不恼，眯着眼睛让擦。
蓝思追确认蓝忘机没事，便起身撒丫子去找鸡了。
蓝忘机一个人靠着树干又喝了两口。半晌，魏无羡感觉视线一高，蓝忘机又起来了。
魏无羡扶额跳脚，心道：“祖宗，又去哪？”
蓝忘机一路走得稳稳当当，来到一偏远的屋前。魏无羡一看，门牌上写着三个字：藏物格。
门上了锁，然而蓝忘机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用手推了一把门。这当然是开不了的，于是蓝忘机皱眉，避尘出鞘，一剑斩开了门。
魏无羡被蓝忘机一系列诡异的行径吓得心惊肉跳，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蓝忘机进了门，在柜间来回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直到在一堆像是废品一样的物堆前，他才停了下来。蓝忘机弯腰，捡起一个铁杆一样的物件拔了出来。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拿在手里的东西，心下一惊。他自然认得这个，这块烙铁，曾经烫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在魏无羡还沉静在往日的英雄事迹中，忽觉胸前烙印一痛，焦糊味和灼痛感一如往日。魏无羡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蓝忘机已尽把烙铁一甩，扔在了一边。随后剑光一闪，烙铁被劈成了两半。视线一低，魏无羡就看见了蓝忘机身上位置与自己分毫不差的烙铁印，还在隐隐发痛，焦灼的糊肉和旁边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自是心中一震，一股异样的感觉漫上心间。
“忘机？”
蓝忘机还没转身，就被那人拉得一个踉跄。蓝曦臣一脸焦急，温怒道：“我寻不见你，这才回来找你，你！”
蓝曦臣看着蓝忘机胸前的烙印，不可思议道：“忘机！你为何！”
蓝忘机看清了来人，垂眸淡淡道：“他也有这块疤，我也想要。”“他也喝过天子笑，我也想要。”“他还打过山鸡，我也想要。”“兄长，我想要魏婴。”蓝曦臣皱眉，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蓝忘机晃了一下，又问：“兄长，为何问不得？”蓝曦臣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扶好蓝忘机，他道：“毫无留恋之魂，问不得。”蓝忘机疑惑道：“毫无留恋？”蓝曦臣深吸一口气，不予应答。蓝忘机神色渐空，轻飘飘的叹了一句：“如此..”蓝曦臣一脸心疼，道：“忘机，我扶你回静室。”蓝曦臣把蓝忘机拖着走，二人回到了静室，还没进门就听见小思追的声音。“你别跑！你多吃点，含光君待会见你长的又肥又大，肯定欢喜！”“诶！不能上案！你下来！那是含光君给我改的笔记！”“好你个死山......”“泽芜君！含光君....”蓝思追两只手各抓着一根萝卜在追山鸡，灰头土脸的样子像是个泥孩儿。那山鸡被他赶得鸡毛纷飞，四处轮窜，惊恐万分。蓝思追见了二人，连忙抹了把脸，大眼睛眨巴眨巴，思考了片刻后道：“泽芜君...我上次尝了镇上的烤鸡，没忍住...就抓了一只...额....野生的...”蓝曦臣摆摆手，温柔笑道：“无妨，我知是忘机养的。难得你这般向着忘机，你先去弄点水来。”蓝思追被点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又见蓝忘机胸前焦灼得一塌糊涂，不敢怠慢，“噔噔噔”地就跑了出去，过了一会有端着盆水跑了回来。待到蓝曦臣处理完蓝忘机的伤势，把他扶到床上躺好，蓝忘机已经眯着眼要睡着了。恍惚间，魏无羡还可以听见蓝曦臣和蓝思追的谈话。“听说，你今天被罚抄家规了。”“是啊...还好赶上泽芜君也要出门，不然都见不着阿凌了..”“你可知，他为何罚你？”“含光君吗？大概是知道的吧...诡道终归不是正统。”“不仅是因为这个。往昔，忘机与那魏公子曾交好，并非像世人说的那般不共戴天。魏公子走头无路方修诡道，非他本意，但他为的却是正途。只不过这世道人情，确实是这般炎凉的。若是可以，谁会有正道不修，偏偏要去修那人人忌惮的鬼道呢？”“你与魏公子少年时有几分相似，都活泼爱动。忘机是偏爱你的，时常让我回来时带一些小玩意给你。”“但他也是希望你好的，虽不能说是期望颇高，但他对你如兄如父，总是有一点期盼的。期盼你沉稳熟虑，顶天立地，长大了为四方君子。”“今日之事，忘机明天就不记得了，你就不必再提了。”“好.....”“阿愿喜欢那个小金公子吗？”“啊！嗯...”“我听说了。所以你要好好修行，一来不负含光君的教导，二来今后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再被划破衣服了。也不要有其它想法，不要让含光君再一次伤心了，知道吗？”半晌无声，蓝思追像是想了一会儿，才道。“是，泽芜君，我明白了。”魏无羡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原来是在这时，思追才是真正沉稳了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不同于以前了。魏无羡心中很感激，想道：“阿苑在蓝氏，真好啊。”【你的点赞❤️我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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