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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那一年

这一年,那一年

作者: 山而今 | 来源:发表于2018-02-24 15:58 被阅读0次

之所以想到这个题目,是因为一提起丈夫的老家便突然想起了他们的家乡话“葛多”“美多”,若没有翻译,外地人无论如何也猜不出说的是“这里”“那里”。作为从遥远的外地嫁过去的媳妇,要说去他老家过年,真心话,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致——简陋的农村设施,没有暖气的湿冷冬天,再加上彻底的语言不通——然而,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足以击退所有的逃避情绪,那就是——常回家看看。

仔细算算,大概有六七年没有全家一起回他老家过年了。于是,他家乡的变化在我看来甚至有些突兀,每看到一处与记忆中的人事物相交叠的地方,都会忍不住回想那时是怎样的。于是,时光的倩影与现实的景象在脑海中反复碰撞,撞出了许许多多的“这一年,那一年”。

正月初一

刚下飞机,网约车司机已在机场等候,印象中的回家不易早已成为过去时。一路上,司机谈吐不凡,言语中流露出的思想和学识水平甚高,令人暗暗惊奇。

不大不小的雨点撞击在汽车玻璃上,只稍稍停留了一下,便汇成细流,向斜下方滑去。远处错落的群山也被云雨染成了前浓后淡的水墨画。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一路狂奔,汽车载着我们终于从城市到了乡镇,最后向着村庄奔去。还是那条路,傍着那条河,却在不经意间突然看到一个庞然大物从道路上方横亘而过,原来是新建的高速公路硬生生从这里穿了过去。

老家是幢毫不起眼的三层楼房,就静静地伫立在这乡村公路边上。记忆中的它,若非熟悉之人,若非开车时瞪大双眼,只怕从它旁边开过都不自知。而这一次,它却突然跳入了视野,变得格外醒目,原来,它的围墙周身涂满了宣传语和广告,而且画得不错,淡青的底,墨绿的树,倒像是有人专门为它作了装饰,让它一改陈年旧瓦的模样。它原本是这村里最早的一幢三层小楼,却渐渐被后起之秀抛在了身后,如今已现迟暮之色,甚至可能躲不过因道路扩宽而被拆除的命运。

终于到家了。

下车的那一刻,撞入眼睛的满满都是灿烂的笑容和庭中树上那一个个灿如硕果的小红灯笼。院门大开,可当年扑上来吓我一跳的大狼狗却早已不在,没有了那兴奋激动的狂吠和摇头摆尾,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庭中一角,一棵半人多高的树上开满了黄花,初以为是老树逢春,原来那棵自爸十五岁时种下经五十多年却只长得半人多高的稀罕树木去年已死,现在看到的是新栽的腊梅,正努力向主人家吐露着一树芬芳。

爸已经不再做木工了。一进门就看见原来在院中做活的家什都已经不见了。原来凌乱的工作角落,现在已经收拾地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几根小臂粗细的树枝躺在那里,围着新种下的小菜,似乎在诉说着那个角落的过去。

妈也不再养家禽和家畜了。无论是院子里还是厅室里,都见不到那些满地溜达的鸡鸭和它们留在地上的鸡屎鸭粪了。我刻意到墙角与围墙的缝隙那里看了看,明知道除了那残破的石片和木头搭成的圈舍之外不可能看到什么,但还是觉得眼前好像有一窝被污泥和粪便染黑尾巴的白鸭在那里挤作一团,鸡站在窝顶翘首或迈着大步随意溜达,还有那只小白羊,近距离观察它才第一次发现原来羊的瞳孔是横着的一条线,像是投币口,又像是总在微笑,而那一年,妈还牵着它带着我一起在田埂上挖荠菜。

如今,这一切都不在了,只因爸妈要到城里去帮忙照顾儿孙,故而老家,一年当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无人居住。

住得少,又可能被拆迁,家里这些年来不但没添什么物什,反倒是减了不少。剩下的东西不多,感觉正一步步向着陋室空堂演变。老破旧的东西爸妈都不愿置换,舍不得把钱“浪费”在这里。卫生间的马桶盖早没影儿了,座圈也摇晃着准备随时下岗,所谓的浴缸也不过是鱼缸罢了,十几尾即将成为盘中餐的肥大鲫鱼在里面游来晃去。想给家里添个微波炉,因为冬天菜还没上齐就已经变冷了,可他们却坚决阻拦。能省则省的观念深深烙在骨子里,即便儿孙们都早已跳出农门在大城市站稳脚跟衣食无忧了,他们对自己却还是那么省——能接山泉就不用自来水,能捡木头生火就不用电器煮饭取暖,能自己捂被子就不用电热毯。

老家的硬件设施确实不行。但有一点,却让回老家的孩子们欢喜到发疯,那就是烟花可以随便放。今年北京五环以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让翘首以盼又不得不失落的孩子们一下子又重新兴奋起来。家里已经提前买好的许多烟花,尤其是幼龄孩子相对安全的摔炮。孩子们对于那个一落地就“啪”的一声响的小纸团和小棍子喜欢得不得了。无论是摔、砸、踩,都能让它爆炸,冷不防偷偷扔一个在你脚下,等你一踩上去就吓你一跳,实在是让孩子们乐开了花。满地都是爆炸完的摔炮尸体,星星点点,红红绿绿,一天要扫好几遍才能保持院子的干净,当真是摔炮都摔到手酸。

初二

回家第二天,我们去祭拜爷爷奶奶,他们就在马路对面村后的山里长眠。

马路与对面的村庄之间隔着一条小河。如今马路上的车比以往多多了,就连过马路去对面的小河里洗洗涮涮都要左顾右盼。说起洗洗涮涮,不禁想起十六年前的夏天,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蹲在河边洗衣服。对于习惯了在城里用盆洗衣服的人来说,当第一次发现长裙顺着河流的方向舒展摇曳而不是挤在盆里的一坨时,意料之外又觉出了一丝趣味。一边感受着河水的清凉与温柔,一边看着裙摆在水里婆娑。当把已在河中洗过拧干的衣服再次投入河水打算再漂洗几遍时,竟一时间呆在那里,我不禁问自己,难道上一遍的河水和这一遍的河水有什么不同吗?蹲在河边哑然失笑,却偶遇了一个到河边洗衣服的陌生村妇。她问我是不是谁谁的女朋友。我连忙否认,当时的确不是,可她却说,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不想她预言成真,如今果为其妻,只不知当时的那个村妇现在何处。

要到对面村子去,得过桥。老家不远处正好有一座石桥。以前那石桥十分简陋,石板之间还有不小的缝隙,两边连护栏都没有,走在上面需格外小心。而这次已重新修过,桥头还立着功德碑,刻着年久失修、资金不足、某些人捐资重修、功德无量云云。仔细看了一下捐助名单和金额,总计才不过几万元。可就是这几万元,却要等有觉知的富裕村民捐资才能重修,一时间竟有些五味杂陈。

沿着河往山里走,发现小河两岸都已经重新整治过了,还修起了石堤,沿岸留了几处可以下到河面的石阶。以前的河边不过是泥土和着碎石,杂草丛生,某些地方还兼任了垃圾场。那时候家里倒垃圾就直接倒在河边,现如今在原来倒垃圾的地方专门修建了垃圾房,村民的垃圾集中倒在那里,而且家家户户都统一配发了两个大垃圾桶,黑色的写着“不可回收”,绿色的写着“可回收”,虽未见得人们真能做到,但垃圾分类的意识已进入农户家庭倒有些出乎意料。

来到坟前,那里赫然立着一块庄严的黑色新碑,这是爷爷后去时与奶奶合葬而重立的墓碑,而我竟是第一次看到。“抗战老兵”四个大字涂了金漆,提醒子孙们铭记家国的那段历史。如今,他们的曾孙子和曾孙女也一起来祭拜,小家伙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合十跪拜有模有样。爷爷奶奶若在天有灵,是否感到一丝安慰?只可惜他们在世时我们的孩子尚未出生,否则四世同堂,该是怎样的幸福?

祭扫完毕,我们到村里走了走,发现很多房舍都已拆除,高速公路的高架桥梁柱就那样一排排突兀地立在那里,像是 一根根擀面杖插在了生日蛋糕上。桥下房屋拆除后留下的空地现在成了停车场。

走过田地时,孩子们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萝卜。一个个唱着《拔萝卜》,争先恐后地跃跃欲试。农村人觉得再平凡不过的事对于城里人来说样样都是新奇。孩子们或许受了《拔萝卜》的影响,以为萝卜很难拔,谁知一把就拔上来了,根本无需找人来帮忙,吃惊之余或许还有点失望。其实我自己也没拔过,大概是那萝卜本来就不太大所以容易拔吧。不过亲手拔的萝卜就是甜,晚上煮了吃,每个孩子都吃了许多。

初三

每次回老家,但凡有时间,丈夫都要去爬山。

老家不远处就有座山,山上有座庙,据说还很灵验,许多人都到这里来爬山拜菩萨。这山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偶然一爬却还是有些吃力。现在新修了坡道,开车就能上山,对于懒人来说,实是一大福音。

说起山上那寺庙,不禁想起两个人。一个是奶奶。十五六年前,我适逢人生一坎,而当日一大早,年逾古稀的奶奶就独自上山为我拜菩萨祈福,而我那时连他女朋友都算不上。结局虽然并不如意,但每每想起奶奶的恩情,总让人热泪盈眶。另一个是爷爷。爷爷健在时,耄耋之年还有个工作,就是在山上守竹林,平时他就住在那寺庙里。那时我去寺庙里看望过爷爷。寺里房屋简陋,屋内昏暗无光,记忆里甚至不确定有没有电灯,但爷爷索居在那里的那种孤零零、冷飕飕、黑魆魆的感觉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了生活,为了看望山下的家人,他八十年纪还需时常上山下山,一想起来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如今爷爷奶奶都已驾鹤西游,寺在人非,即便开车就能上山,我却不愿再去。

除了我和大着肚子的弟妹,其他人都去爬山了。回来时,孩子们嘻嘻哈哈高兴地不得了。北京室外极冷,孩子们关在有暖气的房间里,虽免去了受冻,却也失去了外出活动的机会。难得回老家后可以漫山遍野地奔跑玩耍,孩子们尽情地释放着天性和活力。进了院门他们仍然不肯进房,原来他们爷爷运货用的电频车又成了新玩具。三个孩子爬进车厢里,他们爷爷开着电瓶车带着他们在院里、在门口空地和无人的乡路上“兜风”,三个小家伙高兴地无论如何都不肯下车,管他耳边是不是吹着冷风,电瓶车的魅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舒适的轿车。

初四

几天下来,孩子们玩作一团,大儿子一再提出想留在老家不愿回北京,这让我有些始料未及。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妹妹在这里,想跟妹妹一起玩。只不过他的堂妹当日也得走了,要去她外公外婆家待几天。

于是,我们再次看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遥想自己小时候,对于一年才能见到一次的表姐不也是想她想到哭吗?

想告诉儿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却又觉得太残忍,还是不说了吧。

这幢破旧的老房子见证着一个家庭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什么是家?在这幢老房子里,那就是夫妻两人生了两个孩子,他们长大了,结婚了,每人又都生了两个孩子,于是,一个家开枝散叶,再过两个月,这个曾经的两口之家就要变成十口之家了。爷爷奶奶虽已故去,但我抓拍奶奶端着大簸箕筛东西时她腼腆的笑容和爷爷坐着凳子上边抽烟边晒太阳的身影,还都留在这里。我们纵然语言不通,但他们慈爱的眼神和对我们的关爱却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无论我们身处何地,他们都始终守在这里。这,就是家。

年年岁岁,花谢花开,常回家看看,是每个游子都最该做的事。这里是家,更是爱,而我们树高千尺也不能忘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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