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九个人
“走了那么久,竟还未见岔路。”身后玉机忽然开口,压得极低的嗓音令李天水心头一跳。
毕竟是个少女,在这幽深逼仄的井渠下,难免有些畏惧。井道中她的步履始终稳定,已很难得。李天水方想寻些话去安慰,却听她又道:“你去碎叶,不必随我们翻过葱岭”,嗓音更为低沉,浑不似先前如银铃般悦耳。
李天水脚步顿住,只一霎工夫,又抬步向前,却走得更慢了。两人相距只一步,李天水亦将嗓音压得很低:“不过葱岭,如何过去?”
“走凌山道。”
“凌山道?”
“你听过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么?”
李天水颔首,“玄奘行经故高昌国时,极受尊崇,书中又提及高昌风土,此地无论胡汉,俱是引以为傲。”
“玄奘法师便是走凌山道,越过天山,至碎叶城,与西突厥可汗相会。凌山道在北路,越葱岭向西,却是中路与南路。”
李天水不言语了,缓缓前行十余步,又道:“若走了北路,是否便绕开了于阗?”
“也不会经过撒马尔罕。”
“然而我已经答应了一个人,要帮她找到那四处的圣物。”李天水长叹了口气。
“若是找不到呢?四十多日,辗转千里,大漠雪山,一个不慎,便会丢了性命,此事本已是难如登天。而即令我们找到了那些圣物,你又将孤身远行,你怎知你阿塔一定等得到你?”
李天水忽觉心头一热。自阿塔被掳走那日起,再没有人说过这般为他设想的话了,只有不断的羞辱、鄙夷、鞭笞……他没有转头,却已感觉到背后两道灼热的目光,正瞬也不瞬地盯住自己。
“但你既是个重诺之人,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未等他开口,玉机又接道。
“什么法子?”
“那波斯公主是否给了你一些线索提示,你告知王公,若能助他破解羊皮纸上的鬼画符,便算是践了诺”,玉机将嗓音压得更低,“你与‘商队’本不同路,队中又有人对你心存芥蒂。过了龟兹,大唐统辖之力渐弱,即令无通行过所,亦有无数小道可走。若得了匹好马,二十日不到便可至碎叶。”
李天水笑了,“王公令你来与我说这些么?”
玉机顿了片刻,道:“你不信我么?”语气似是很失望。
“只是有些奇怪。你这侍女,怎知道这么多西域之事?”
“因为我也要走凌山道,去碎叶。”
李天水愣住,他忍不住转过头,那双黑亮的眸子果然正紧盯着他,熠熠发光。他避开了少女的目光,缓缓道:“你去碎叶做甚?”
“拜访一个人。”
“王公的意思?”
“自然。”
“他怎会让你一个人去碎叶?”
“你轻视于我?”玉机嗤笑了一声,“若你去碎叶,便须跟着我走。”
“你走过?”
“玄奘法师走过。”
“你见过玄奘法师么?”李天水又笑了。
“无须见过,道里行程,皆记录于《大唐西域记》中。”
“那部书据说藏于唐宫中,莫非你看过?”
“不仅看过,而且每个字都背得出来。”
李天水不笑了,他从这少女的语气中,隐隐感觉到一股勇毅之气。她不是在说笑。李天水心念不住转动,却不知为何,心中渐渐升起一阵不安,令他无法定神思索,须臾,他的手心竟也渐渐渗出汗珠。
“你跟我走么?”玉机却紧跟着问道。
“收声!”李天水忽然低喝一声,声音像绷得将断的弦。
暗渠中又只余水流与踏水之声,领头的阿罗撼已拐过一个岔口,李天水凝起眉头,似在听着什么,脸色已变得有些奇怪。
忽然,前方的阿罗撼止住脚步,转身看向李天水,火焰更微弱了,光影闪烁间,阿罗撼的眼神也有些怪异。
“你也听到了?”李天水定定看着阿罗撼。
阿罗撼缓缓点头。
“为何停下?”王玄策低沉的嗓音自队后传来。
“王公,井下共有几人?”李天水高声道。
“连你,八人,”王玄策皱了皱眉,“你又喝酒了么?”
“可我却听到了第九个人的脚步声。”
一时间井道中仿佛连水流亦已静止。片刻后,王玄策方缓缓道:“你确信没听错?”
“我至少听到了那人十几步,便在杜兄身后,”李天水摇头道,“而且,阿罗撼兄也听到了。”
王玄策拧紧了眉头,回头喝道:“杜郎,你可察觉身后有人?”
“我只听见了前面的踏水声,不过,”杜巨源的声音也有些发紧,“下井后,我亦觉身后仿佛有人,只是井道太暗了。”
王玄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指尖在腿上叩击一轮,忽道:“阿郎可否将火把向后传与杜郎?”
火把在八人间迅速传递,片刻便到了杜巨源手中,火光似又黯淡了一些,只可向后照出五步远,并无半点人影。杜巨源又行出数步,光影晃动间映出了方才经过的岔口,杜巨源缓缓走至岔口边,伸出火把探向方才拐来的原路。
火把方晃了晃,最后一线光亮忽然熄灭,井道霎时彻底陷入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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