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暗渠
06 迷失暗渠
那“呜呜”声并不太大，仿佛传自后方甚远处，却是尖锐凄厉、穿透力极强。且闻之有股令人毛发直竖，如置身冰窖般的死气。
李天水的发辫又被冷汗打湿，贴上了面庞，身后的玉机虽已极力抑制，嗓音仍在发颤：“这……这是……什么声音……”
李天水不禁转过身去，黑暗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如井水。
便在他转身一刻，眼角忽然闪出一点光。黯淡而稳定的光点。
他将手握得更紧，低声喝道：“速离此地，那些人又回来了！”便拉着玉机向前疾走。“踏踏踏踏”的踩水声急促纷乱起来，而“呜呜”声也好似一阵响过一阵。却听王玄策沉住嗓音道：“杜郎，你身后情形如何？”
“越来越亮，怕是……”最后两字李天水没有听清，被一阵更急促的“踏踏”声盖过了。
惊心动魄间，这八人却仍能方寸不乱，队列前后亦不乱，急速而有序地在黑暗窄道中疾行。
只是李天水已听出身后诸人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沉重。
前方的井水中浮起了一圈光晕，映出了米娜俯身婀娜的侧影。她正将拾取那珠子时，珠光倏然暗灭消失。米娜又发出了一声低呼。
那珠子去哪了？李天水不及细思，手腕已被一人掐住，如铁钳般有力。李天水的手却未一动未动，他知道那是阿罗撼的手指。只觉阿罗撼将他向右一扭，李天水便随他侧身右转，又踏入了一条水道中。身后的玉机亦顺从地随他转了进来。
原来这条井道至此拐弯，虽是漆黑一片，阿罗撼却已于微光中发现这拐口。
前方水道上果然又浮现出一点光晕。光晕中，李天水看见米娜正要紧赶去追，却被身后的阿罗撼一把搂住！
李天水蹙了眉，孰料米娜任由阿罗撼将其高高举起，轻轻放于侧壁之上，竟未出一声。
原来这条井道边的侧壁上，竟然有一列一人多高的石阶。
将米娜抱上石阶后，阿罗撼单手一撑，如矫健的骑手翻身上马一般跃上台阶。李天水亦飞身轻捷上阶，右手一用力，便将玉机拉了上来。随后诸人亦一一上阶，石阶甚长，竟仍有些空位。
水流中的珠光已渺不可见，拐口黯淡发绿的光亮却越来越近。李天水感觉到身侧的阿罗撼距自己不足半尺，呼吸仍很平稳。黑暗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罗撼。
有些人，越是身陷黑暗与绝望中，他便越是镇静与敏锐，往往能发现常人难以察觉的路径与机会。他自己就是这种人。
他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更稳定地握紧了身旁玉机的手。仿佛被他的勇气注入，玉机的脉搏亦渐渐平稳了下来。
八个人踮脚凝立于狭长的泥阶上，似乎已与黑暗融为一体，呼吸声渐不可闻。
“沙沙沙”“沙沙沙”，步履声虽仍没于井水，却越来越急促，已蹚过岔口，渐渐逼近拐口。
“一、二、三……”，李天水定住神，心中默数，当他数到第七个人时，眼角下又现出了一点光，正在拐口的位置。
他不由将玉机的手握得更紧，她的掌心滑腻，竟也已湿透了。
光点渐渐扩大为光圈，黯淡而稳定，微微有些发绿，拐口处已由死一般的漆黑转为昏暗，井壁上仿佛现出几条模糊的人影。
他们来了！
脚步声在拐口停了片刻，微光在脚下缓缓游动，距众人的足尖，只有两三寸。
李天水忽觉手背一阵刺痛，玉机的指尖已深深掐入他的肌肤。
随即“沙沙”声又起，对面井壁上的人影开始向前移动，脚不出水，像是浮于水面的鬼魂，当先两人手持灯光，缓缓行经脚下，李天水全身绷成了一张硬弓，他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奶香。
持灯者将灯火尽力探向前方，始终未向上举。但李天水的心跳又开始“突突”狂跳。
他目光一闪之下，仿佛看见了黯淡灯光后，两点可怕的眸光。
那眸光仿佛只是不经意地向上一瞥，瞥过李天水藏身之处后，便又继续向前，只一瞬间，却令李天水连指尖都已发冷。他只觉脚下那人的眼神，竟比野兽更冷酷，不带半点人情。
好似游走在井道下的暗鬼。
玉机的手掌虽也在微微发颤，但开始轻轻搓摩李天水冰冷的手指，竟令他心头一暖。他侧过头，仿佛透过黑暗，一眼便又看到两点眸光，两点灼热的眸光。
“沙沙”声渐渐远去，脚下的灯光亦缓缓深入井道前方，没入无底的黑暗中。片刻后，泥阶上的八人几乎同时呼出了一口气，像沉入水中太久的人，出水时透出的第一口气。
然而深重的黑暗紧裹四周，令泥阶上诸人再透不出第二口气。
良久，方听王玄策略喘着气，道：“杜郎，我记得你那百宝箧中，似乎还有颗会发光的珠子。”
“是颗水晶球，原本是远航之人祷海之用，米娜在双体船上亦曾用过，”杜巨源仿佛仍颇为镇定，沉默了片刻，苦笑道，“那琉璃球在暗处确实有些光亮，只甚是幽微，恐照不出两三步远。”
“无论如何，总好过在这见鬼的暗道中摸黑摸出去！”王玄策嗓音有些焦躁，又呼道：“李天水，李郎！你问问那阿罗撼，距出口仍须走多久？”他第一次将李天水呼为“李郎”。
黑暗中响起了阿罗撼艰涩的嗓音，虽然无一字可辨，但每个人仿佛都在静静地听着。
“若按先前的步速，还须两个时辰左右，”李天水的嗓音此时听来甚是清朗，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不过，阿兄记不得他曾走过这处拐口。”
“这是何意？！”云郎忽嚷道。
“这意思已很明白，”却听杜巨源沉声缓缓道，“这位阿兄已经在井道中迷路了。”
阿罗撼并未发声。杜巨源语音方落，众人周边的黑暗好像凝固了一般。
“你确定他是此意么？”王玄策的嗓音隔着高玉机传向李天水，李天水感觉两道锐利的目光逼了过来。
“阿兄，你若仍能领路，便轻敲石壁一声，你若是迷路，便轻敲两声。”李天水淡淡道。
“笃笃”两声叩击，轻而干脆，发于李天水身侧，却仿佛两记重击。李天水能感到身边玉机的心也沉了下去。
“你倒是很镇定。”良久，王玄策的嗓音传了过来，已有些发哑。
“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法子。”李天水的声音确实很稳定。
“什么法子？”
“我来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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