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刘金贵,唤作金贵妹子。可惜她天生是个傻子,口齿不清,不仔细听没几个人能听懂她的话。
丈夫也是个苦命人,打小就死了娘,悲催的是,他是看着他娘被车子压死的。他说那时候他娘去街上卖了药材,他却喊着要吃包子,娘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馋得吞口水的他,就交代他好生在这边等着,她去街道那边买包子。一辆货车呼啸而过,他看到娘躺在了血泊里,手里还紧抓着一个包子。
家境不好,继母无情。从此,有了上顿没下顿。很早便学了一门手艺——补锅。那时候补锅不说很吃香,但了口还是有余了。
到了能成家的年纪了,他被继母嘲讽,这一辈子就补着破锅了,娶不到老婆的!他受够了,冷嘲热讽,决心娶个媳妇。
就这样,金贵妹子就出场了。
有一天去她家补锅,她娘问他有没有成家,说见他人老实又上进,寻思着帮他做媒。她娘的话还没说完,金贵妹子就出来了,走到娘身边,微微的傻笑。这个时候,这一笑却把他给笑糊了头。他以为金贵妹子就是老人家要给他介绍的对象,很是羞涩的看着她笑了笑,金贵妹子就又笑了,走进了里屋。说起来也怪了,金贵妹子没开口,这一笑不多漂亮,倒也看得过去。就这样,鬼使神差的把金贵妹子娶了回家。
听说金贵妹子来了例假也不知道处理,没办法,只能帮着她弄,好在教几次也就会了。她生了个女儿。大冬天的,丈夫不在家,女儿拉了一裤子屎,她倒好,抱着女儿去河里洗澡去了。结果就一命呜呼了,哀哉哀哉!
过了几年终于又添了一个儿子,这回她丈夫是锅也不补了,全心全意的照顾儿子。终于孩子长大了,金贵妹子也渐渐老了,白发缠着黑丝,皱纹爬上了额头。唯一不变的是她那一身五六层的衣服从来没有减过,无论冬天还是夏天都穿那么厚,打着结的头发扎着好几个皮筋,满口胡言,看见谁不是傻笑就是一顿胡骂……说到胡骂,我可被她没少骂过,以前她的老家就在我屋后面,我一开后门,她就用种怨恨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一顿胡骂。可能是我当时年纪小,就对着她回,几乎每天都要和她骂上一顿,一骂就是个把小时!
丈夫儿子都出去谋生了,留她一个人守着那个好似被暴风雨一击就会倒的屋子。
邻居家可怜她,也会给她点小菜,或者用不着的衣服,不过同时少不了的是轻视甚至贱视。她可以一连好几天都不吃不喝,大门紧锁,乃至于很多次邻居们都以为她死了。人们去敲门,敲得她不耐烦了,就把头从窗户上的洞探出来,用那种眼神骂人。听说是给她送菜吃,才慢吞吞地把门打开,然后开心了也会傻笑。
记忆深刻的一次,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那是一个比较冷的深秋,金贵妹子出来游荡了。人们觉得有点好奇,她竟然出门了!顺便喊了她几声,她依旧是那样,一副怨恨的表情,满嘴的碎碎念。“金贵妹子,碎碎骂,在骂啥嘞!给你些衣服穿,快过来。”邻居家三奶奶朝她哟喝着。她这时候收起那副表情,迟疑着慢慢地走了过来。在一条小巷子里面,当众换衣服。脱掉六七层臃肿的衣服,露出瘦成骨的身子。有些看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叫她把衣服都脱了再试,最里面的小衣服也要脱了!她笑嘻嘻地照做了,把上身脱了个精光……顿时,在他们的笑声中,我觉得这种感觉是那么的怪!不禁大喊:“金贵妹子!你快把衣服穿上!”我甚至扯了她手里正准备要换的衣服。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地就急哭了。然而,她还是在开心地笑着换衣……
从那天起,她骂我,我就躲,当做没听见。我很多久不再开我家的后门,这样就看不到她!很久我都忍住没去爬杨梅树,因为那棵树是她家的,不想再为了爬个树和她骂上一个下午。
金贵不金贵,但命却很大。她曾经多次偷吃儿子和丈夫的药,吃得过猛,口吐白沫,倒地不省人事。
她只是一个小人物,小到比任何一颗尘埃都不起眼。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都很平常地过着。
倒了我上了大学,在家的时间少,也很久没听闻她的消息了。
屋后的那间房子已经倒了,金贵妹子家里也起了一个平顶房。她也不再住我屋后。听妈妈说,她被送到了一个养老院。一百块钱管三个月的养老院,只要交了一百块钱,那三个月都不要再管她什么事了,养老院全包。不知道一百块钱三个月是个什么概念,她过的会是怎样一种生活?
她家里安静了,没有她的碎碎念和无理恶骂了,孙子也不会再被她半夜学的凄惨猫叫声吓哭,儿媳妇也不会被她发癫的样子气哭了……对于她家里来说确实是省事了不少!
整个院子里貌似也安静了许多……
进了养老院的金贵妹子确实老了,老了,老了。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她就会被人忘了,忘了,忘了。随后就会像从来没有过一样,没了,没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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