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晚年定论》19:“言必称尧舜”的好处
近看孟子见人即道性善、称尧舜,此是第一义。若于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贤,便无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若信不及孟子,又说个第二节工夫,又只引成覵、颜渊、公明仪三段说话教人,如此发愤勇猛向前,日用之间,不得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这里,此外更无别法。若于此有个奋迅兴起处,方有田地可下功夫。不然,即是画脂镂冰,无真实得力处也。近日见得如此,自觉颇得力,与前日不同,故此奉报。
这封信收入《朱子晚年定论》时,题为《答梁文叔》,认真琢磨朱熹在书信中所提及的内容,实际上是自己阅读《孟子·滕文公上》第一章的读后感。梁文叔作为朱熹的学生,实际上是被老师寄予厚望的。
梁缘,字文叔,也就是信中提到的梁文叔。梁文叔,邵武人,师从朱熹,长期追随朱熹游学。梁文叔所论为学工夫等说法,多为朱熹所嘉许。
《孟子·滕文公上》第一章讲了滕文公两次拜访孟子的细节。
滕文公作为太子还没有真正掌管滕国的时候,出使楚国经过宋国,便慕名前往拜访了孟子,孟子启发他人性本善,希望他以尧舜为榜样。滕国是一个方圆只有五十里的小国,在周边大国的夹缝中艰难生存,这是一个现实情况。滕文公主动拜访孟子,表明他希望通过广为求教做一个有作为的圣君。此次拜访过程中,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乍一看多少有些“大而化之”的意思,让滕文公听来不知所以。
正因为第一次拜访的“大而化之”、不知所以,才有了滕文公从楚国出访回来时的第二次拜访。
在滕文公看来,滕国这样的小国似乎很难有机会展开孟子所倡导的“尧舜之道”。孟子看出滕文公对“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之说的疑惑。所以在滕文公二访时,举了成覵、颜渊、公明仪三个例子。成覵不畏齐景公——“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我何谓彼哉?”;颜回勇于自比虞舜——“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认为人人可以师法周文王——“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三个例子讲了一个意思——人的良知都是一样的,人人皆可为尧舜。最后,孟子引用《尚书》中的“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作为结尾。意思是说,药若是不能撼动病者先前的状态,便不足以药到病除。这话的潜台词是说——孟子谈及的尧舜之道如果不能触动和改变作为滕国世子的滕文公的旧有状态,对滕文公本人,对滕国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反过来讲,如果滕文公的旧有状态发生了根本改变,滕文公面临的问题,滕国面临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近段时间再看孟子逢人便讲“性善”,言必称尧舜,实在是因为这是学问的第一要义。如果能在这个方向上看得透彻、信得笃定,当下便是圣贤,便不会有一丝一毫人欲之私引发的痛病。如果不理解这一点,孟子又提出了次一等的功夫,试图借助成覵、颜渊、公明仪的三段话教人比肩圣贤,学为圣贤就要发愤勇猛向前,在平常日子里下功夫,努力在行事时做到不夹杂、存留一丝一毫人欲,此外别无他法。如果能在比肩圣贤上有个能够奋发兴起的落实处,才有了可以磨练功夫的空间。如若不然,就像在油脂液面上作画,在薄冰上镂空雕刻一样,因无法着力而不会有切实的所得。最近明白这些,自觉在精进上颇为得力,与先前有所不同,所以写信告诉你。
在这封信中,朱熹认为对于治学的人而言,立志成为尧舜那样的圣贤,是十分重要的。天下读书人不少,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而读书的寥寥无几。从子夏起,“学而优则仕”便大行其道。到唐太宗指着参加考试的众考生讲“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时,真正把“学为圣贤”作为读书之根本目的的人几乎没有了。朱熹作为科举考试官方教材的“编委主任”,能够意识到学者当立成为尧舜之志,实在是一种了不起的进步。实在是对孔孟之道的真正觉悟。
无独有偶,王阳明也特别重视“立志”的问题,他说:“为学须得个头脑功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只有先立个学为圣贤的志向,纵然不能做到时时为之奋进,不能做到没有其他私欲掺杂,至少已经如同船有了舵,在清醒时,可以从错误的方向调校回来。
王阳明读朱熹的书信,看到在这一点上,朱熹的看法和自己是一致的,欣然将之编入《朱子晚年定论》。所谓“德不孤必有邻”,大概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言必称尧舜”这种作派,只要不朝着道貌岸然那个方向滑,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