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七年,苏东坡奉命到汝州上任,途经金陵。他写信给我,希望能够再次相见。离开朝廷之后,我一直在家赋闲,也想见他,或许能够聊聊人生感悟。
再次相见。我比他大15岁,22岁就中了进士。我的志向不在吟诗填词作赋上,志向是“致君尧舜上”。他则是一个才华横溢诗人,虽然彼此志向见解不同,不能阻止我对他的欣赏。
皇上也很欣赏他,我没有妒忌和偏见,只是在接触中了解他。有人常提及,苏家父子有些纵横家习气,重事功而不重道德。
我坚持变法变革,苏轼态度动摇不定,我在朝廷掌握权柄,他反对新法吃了不少苦头,我离开朝廷,他为新法辩护,同样吃了不少苦头。
坚持认知的精神让我赞赏,其它无个人恩怨,不和只是因为政治观点不同。既然脱离了政治,也更加无所谓了。
我穿着便装,骑驴到岸边。
他看到我,对我鞠躬:“今天穿着便装拜见大丞相,冒昧了!”
经历风霜洗礼,他有些黑瘦,但是精神抖擞,眸子里面依然充满期待。
我对他笑笑:“礼数怎么是给我们这样的人设置的呢?”
交往相悖。熙宁二年(1069),他上疏论贡举之法不当轻改,神宗当天就予接见,想让他修中书条例,我觉得他并不适合,力荐吕惠卿。
同年,他为国子监举人考官,策题以历史上君主独断或兴或亡之事为问,这明显是鼓励皇上应该自行决断,不再变法。
他在开封任职,写了一封奏章中,有这样这一段话:“晋武平吴,独断而克;苻坚伐晋,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
意思是晋武帝因为独断专权而使得国家强大,苻坚却因为独断而打了败战,齐衡公把朝廷事情都交给管仲处理,国家慢慢变大,但燕王同样将朝廷事务交给子之打理,却导致天下大乱。
暗示我独断,而独断将导致国家大乱。
神宗后来想让他修起居注,我直接说他不是“可奖之人”。
神宗说他文学出众,为人亦平静,司马光、韩维等大臣都称道之。我并没有说话,他的政治观点我了解并不深,不便表态。
谢景温主动告他护丧回蜀,利用官船贩卖私盐等物。我为之一惊,如果这种事情在朝中大臣中散布,影响之坏,不堪设想。
奏知神宗,圣上要求彻底查清。司马光、范镇等大臣纷纷为他解释,当时正是政策推行阶段,为避免大的动荡,我劝阻圣上放弃追查,这件事不了了之。
他是个单纯的读书人,我们短暂接触,没有感受到他的政治抱负,挫折经历对他也算是一种历练,他是少年得意,对民间疾苦体会还不够深刻。我曾长期在州县工作,懂得基层经历的重要。
敬重学识。我赏识他的才学,多次韵他在密州所写的诗。他所撰的《表忠观碑》仔细推敲,极有价值。
“乌台诗案”发生之后,他被捕入狱,定罪问斩,满朝文武,除其弟苏辙外,无一人为他求情,我从江宁上书神宗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后来,神宗将其贬官处理。
换心交流。他对我说:“我一直有话想和您说,事关您的荣辱。”
我默默看着他:“请直言。”
他大声说:“我要说的是有关天下的大事。”
谈论天下大事我早不热衷。
我说:“我已经离开政事,很难再谈及治理,是你等奋发作为时候了。”
他笑了:“轼亦自知相公门下用轼不着,只是谈论。”
我郎朗地笑了:“还是当年随意风格。”
他也笑了:“您还是当年严谨态度。”
他告诉我,当前朝廷接连用兵和屡兴大狱的措施明显有问题,“大兵大狱”是汉、唐灭亡的前兆,劝我出面阻止。
我很奇怪,盯着他的眼睛:“这是吕惠卿主政结果,现在我不在位,不便干预。”
他眼神清澈:“‘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这只是事君的常礼,而皇上待你以非常之礼,你岂能以常礼来报答皇上?”
我起身:“好吧,你这样说是说到我心里了,我之后一定要说!我会认真考虑该怎么说。”
我走了几步,告诉他不要泄漏这些话语。
这是对他的保护,他不懂政治,凭着他的一些议论,有人就有可能将他置于死地。
我让人拿出自己最近的诗文,他认真品读,直抒胸臆,并手书近作相赠。看着他不拘一格,有种特别的放松。我意犹未足,自诵诗歌,请他书写后留作纪念。
我对陈寿的《三国志》不太满意,重修自己又已年迈,于是劝他重修。他却有些愕然,推辞说不敢当此重任。显然他并不想离开政治,还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
江宁停留数日,我们多次作诗唱和。
他游蒋山的诗中有“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二句,我很喜欢,说:“老夫平生作诗,无此二句!”劝他卜宅钟山,与我结邻而居。
这让他心动,迟疑不决。后来在他妻子耐心劝说下放弃,一个月以后渡江北上。再数日后收到他的来信:
“某启,某游门下久矣。然未尝得如此行,朝夕闻所未闻,慰幸之极。已别经宿 ,怅仰不可言。伏惟台候康胜,不敢重上谒,伏冀顺时为国自重。不宣。”
怅然所失,我对身边人说:“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都为过往。劫波度尽,我们恩怨尽泯,消除了彼此间的敌意。
他写了首《次荆公韵四绝之三》给我:
“骑驴渺渺入荒黄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我反复玩味,思考大宋的发展将会如何。
人们都会迷失,在理解人性后恢复方向。
可是国家呢?天下苍生百姓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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