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故乡不随谁而亡?

作者: 近墨者_8a3a | 来源:发表于2020-02-14 20:29 被阅读0次

    去年的某一天晚上,我和妻驾车回家,路上正是车水马龙时刻,这条路八车道,南北走向,起起伏伏,行到高处,往下望去,满眼都是红黄错杂的车尾灯流,再加上路两边林立的高楼各色灯光装饰和两旁路灯,恍如置身灿烂银河,繁华迷眼。妻子感慨说:“这几年的变化真大,想我当初嫁过来来时,这里就是农村。”

    这是实话!我的家就在农村,我是农村里长大的。虽然现在所居繁华如街市,周围的人比以往多了不知道多少,孩子们也都认为自己住在城市里,生活在这里的人也都过着和城市里一样的日子,甚至我身份证都变成“社区”、“街道”了,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谋生手段,都找不到一点农村的影子了,可我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那印入骨子里的乡水乡土气息随时都能泛出来。

    我的家乡最具有标志性的就是一条人工河——淠河,是著名的淠史杭工程的一部分,是一条完全由人力挖出来的河流。沿河一直往南寻去,几十公里外的连绵山区就有它的源头——佛子岭水库。这河是解放后修的,再往前追溯,就发现我的家族历史就受了这河的影响。大河选址的流经路线覆盖了奶奶辈的住所,他们往西一迁,大河一成,就都成了河岸人家——葛老庄。修河道,我的奶奶爷爷、姥爷都参加了,听他们说过修河记忆——“一河修成万户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累死的,饿死的。尸骨很多也就附近葬了,我幼时就发现这宽大的河岸上有很多无人祭扫的无主之坟,不知道是不是那是留下的。河修好后,两岸有了茫茫稻田,土壤肥沃,大河活人无数。我就是这受益者之一。我有时想,用一部分人的死去成就更多人的生,这个人道主义哲学问题,到底是错还是对?难以得解。

    有了河,两岸就渐渐多了人。有了人,要有路,于是就有了路——六佛路。

    河是从大山里出来的,是大山的人离开他们的房舍、田地,修成了水库,滋养了下游的所有人,这是大山人的无私贡献。这条路或许就是人对大山的回报,一直通道河的源头——霍山,让这大山里的人能顺利出山,谋取生计,摆脱了大山的围困。这条路北通六安,南到佛子岭,是一条交通要道。

    这一路、一水,由南向北,至我家处,几十公里基本都是并行的,两相为伴,若即若离。由我家在往北就发生了交错,路仍是南北走向,水却转头掉向,由西往东流去,由空中俯瞰,应是一个“乂”字形,我的家族这三代就一直生活在这路之西、水之东的三角地方。

    早时贫穷,种田为业,都依赖这水,就住在近水的地方。高大的河堤,一边是水,一边是田,田边就是村头,一律的土房子,黑顶黄墙。屋前是水塘,屋后为竹林,门前是轧的平实的稻谷场。这水塘,这竹林,这稻谷场,这稻田,就是我们孩子们的乐园。大河,是不让去的,经常有人淹死。失足的、投水的、玩耍的,一落入水中,就难上来了。我们水塘钓鱼,竹林掏洞,谷场赛跑,稻田摸虾,每个孩子都是上上下下的高手。

    生活虽然贫穷,可我们身在其中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个个都从孩童时期就有了生活的自觉——珍惜。吃饭不能掉饭粒,掉饭粒要挨打;水要循环用,先淘米再洗菜,之后还能浇地;读书机会不易,孩子多的家庭更少;穿衣也要爱护,新老大旧老二,破了要补起来,没有新衣服换。所以,我们很早就知道了生活的真实——吃饱穿暖。

    我五岁时第一次搬家了。社会的发展让我们不再仅仅依附农田,有了新的机遇就会去追求更好的生活。我的父亲在二十多岁通过自己的辛苦和头脑就迎来了这机遇。新机遇一般都是依附好的地域——路边。这条通往城市的马路,方便生活,多了人流,也就有了生意。所以,几年辛苦后,他率先脱离田地,来到这马路边盖了房子,我们一家就搬离了原来的土屋,住上了砖墙瓦顶。这时候路边这种房子很少,红墙黑瓦,出门就是马路,再也不用泥泞不堪,我们也不是泥猴子了。

    房子在路西,出了门来到路边,左手是往“花花世界”,右手是往“痛苦源泉”。先说往南,顺路而行两公里,就是宝丰寺小学,这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小学,离我父亲单位也近。我和弟弟刚从玩耍的昏天暗地的地方出来,来到学校静心读书,算把我们约束的失了灵魂。读书成绩也就是将就着,别人羡慕我们的红墙黑瓦,自行车来来去去,我们却渴望他们来回路上的松林田埂,随意玩耍。就在这条路上,我来来去去,春去秋来,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了读书的不易和辛苦。由父亲骑车带着,到自己骑车来回,泥猴子成了青少年,成绩还不错,进了重点高中读书。马路也有了一次阔修,由并行两辆车变成了四车道。砖瓦房也变成了两层楼房,父亲舍了自行车,买了摩托。房前房后的农田都被房子连成一片。但这里的人也还都是农民,河边的田地也都耕种着,还是省吃俭用。街道也渐渐出现,甚至有了卖早点的小店,一切都是往城镇靠拢着。

    这是由北边传过来的。沿路往北,来到路河交汇处——樊通桥。这桥的名字是后来才清楚的,小时候一直跟着大人乡音念作“反动桥”,那时也差异为什么新社会里这桥如此反动的名字能保存下来,大人们说是国民党建造的。那时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没有人会有意识去探究名字的错对,都是跟着念,我也跟着念到二十一世纪才从修桥的牌子上看到原名。那时前往市内的班车就停在这里,一开始是三轮车,跑起来四处漏风。后来变成面包车,再后来通了公交,站台也一直设在这里,这是市区往南的底站。孩子们最爱的也是能到市里去看看繁华,可是机会少的可怜。父母有时会在节假日,看我和弟弟学习还可以,带我们去玩玩看看,可机会可怜!最高兴的是年前都会去,也正好人多,商品也多,我们孩子其实也买不了什么,新衣服啊,小玩具啊,小零食啊!可也算上是平日里无法见到的热闹了。春天里,能去一次人民公园,去看看里面的动物园,去坐坐旋转飞机,去烈士陵园拍张照片,都是我回来能向同学反复炫耀,自己反复咀嚼的东西了!毕竟那时比我们更难过的人家大有人在。繁华的城市广博我的见闻,也勾起了我读书的欲望,我后来能刻苦学习也有想见见繁华的原因。

    后来的我,一直读书,一直长年在外,一直从这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可能还是这骨子的土气,再加上去多了城市就看厌了城市,我最终还是回到这水边,这路边。

    这水边路边的故乡却在我回来后的几年里彻底变了样子。河道整治的更美观了,却加起了护栏,人们再也不能接近河边。马路变成了八车道,两旁两旁的稻田变成了小区,高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曾经我在路边行走,前后十里的人家都能认识,如今这些乡邻都四下住进了迷宫一样的楼盘,很难碰到熟悉的脸。这里俨然已是城市了!这繁华的街道,这如织的人流,都将会是我孩子的故乡。

    这里依然有着这宽阔的马路,依然有着这清澈的河水,可是他们却怎么也不能和他们亲近起来。这些印记或许只能留在我们这一代的骨血里,随着我们的死而失去了它们灵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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