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的安妮

【30岁的安妮】

  “我，如你所见，30岁还没结婚的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记得她从容地点上一支烟，斜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吐出一个优雅的烟圈。

  “我有过恋爱，却没有过爱情。”安妮说。

她自顾自地自言自语，

  “你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孤独吗？当有天中午我洗澡，水怎么放都是半温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大学的事。

    那是冬天的一个中午，她们都熟睡过去，我拿着大浴巾，抱着洗发露，沐浴露和手工皂，很蹒跚地走向浴室。放着水，水过了好久还是半温，我咬着牙站到水下，几乎是浑身冰冷。这时我闭上眼睛，周围都很安静，冷水打在身上，一半是冰凉一半是刺痛，身上的乌青不知道是冻出来的还是前一天摔倒后留下的，然后慢慢地，我不痛了也不冷了，因为这时我觉得我很无聊也很孤独，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大概是感受不到痛和冷的。

    我记得我出去吃面。看到一个女人，因为自己碗里的牛肉比邻座少和老板激烈地争吵起来，然后她突然哭了。老板急了，说，姑娘不就是几片肉吗，我给你加上就好了啊。女人却哭，我哪里是因为这几片肉，我是因为我现在都30岁了，却还要为几片肉计较成这样，一事无成。

    30岁了。”

    安妮笑了笑，看向我，继续道。

  “你以为你还有很多事情没经历过因为你年轻？19岁？

    其实你会发现，接下来的11年，你想经历的依然经历不了，你只是一直无谓地重复这10多年来的生活，你遇不见两情相悦的人，也找不到万事如意的工作，你只是从一个三点一线的地方到了另一个三点一线的地方，遇见另一些不喜欢你的人。你以为你会充实吗？

    该有的经历，早在前20年世界就会给你，如果你没有，不是因为你等得不耐心，而是因为上帝本就不打算给你。

    你又不是一个值得珍惜的人，上帝也没有必要让你拥有那么多。”

    安妮不美，不胖，不瘦，眼睛也没有什么神采，是再平常不过的女人。在30岁，没有少女的娇憨，亦没有女人的妩媚。只是活着。一个活着的人。

    “什么狗屁诗啊词啊，你喜欢，只是因为你还是不放弃而已。”

    “你不放弃的，无非就是那一点点少女情怀，其实古诗和现代文还不一样，读多了就庸俗而虚伪，好像作者在说，你就尽情羡慕我吧，反正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是不能经历这些的。”

    “你读诗，读词，无非是一个意淫的过程。”

    “你意淫别人意淫出来的爱情，可是其实呢，作者，读者，都没有经历过。”

    安妮语速极快，藏青色的裤子和黑夜契合成默契的暗色。耳朵上的长耳环反射出一点点月亮的光。

“安妮，你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笃定。

“狗屁。”她瞥了我一眼，声音又慢慢沉下去，“你不也是这样？”

  安妮的声音正常说话时也带哭腔，软软糯糯，像孩子在颂诗。她说，这样听起来我特别幼稚，容易被欺负。所以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调子。

    安妮活了30年，除了最开始的5年，没有一天，是做了自己。

  “其实我是最狭隘不过的女子，偏偏什么事情都要装大度，装无所谓，演技好得自己都当了真。”

  “其实我是最自私不过的女子，偏偏要演得自己很无私，很圣母。”

  “其实我是最无聊不过的女子，偏偏矫揉造作成自己很有趣很能干的样子。”

  “其实我是最虚荣不过的女子，所以如果有人跟我说爱我，我会不顾一切地沉下去。可是没有啊，所以我有过恋爱，却没有爱情。”

    安妮，晚安。

    余生愿岁月善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