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淼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光，可刹那间又归于黯淡。
东麓顾家绵延数百年，长幼尊卑，上下有序。
顾家虽然号称累代书香，但这些年为了和谢家，丰家，王家这些门阀争斗也对自家旁支放了不少权。
可纵然明面上是多么的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但终究只是浮在水面上的鱼，那几根看不见的鱼线永远牢牢的握在长房那几位老祖宗手里。
顾思淼虽然在年长案面前唯唯诺诺，那的确是因为年长安毫无道理可讲，而且拳头够硬。
如果他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想得一个万众瞩目的榜眼绝不可能。
况且承平七年的状元是有“混世魔王”称号的年长安，若是早一年或是晚一年，那他顾思淼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天子门生，天下一人。
这名头有多重？重到他年长安一怒之下烧了皇帝的西考棚，朝中清流除了发几句牢骚谁又敢上折子参他年长安一本？
顾思淼太想成功了。正如云澜所说，为了他出身寒门的母亲，他多次亲耳听到他威严而陌生的父亲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还有几分姿色，连给他诞育子嗣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毫无地位的生育工具而已，甚至都比不上正房太太的一个通房丫头来的金贵。
他顾思淼比不上长房那个游手好闲，脑满肠肥的顾思城吗？
他当然比他强！但是“出身”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给他的前路切断了。
毕竟做的再怎么好也不过就是一片绿叶而已，所以他才拼命读书，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可这条路又被年长安断了，当日金殿之上，年长安手持御酒酩酊大醉，文采飞扬的风采到现在仍让他心悦诚服。
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顾思淼怔忡良久，二十多年心酸和不甘一幕幕划过心间。
云澜未曾打断，自斟自酌，这些抉择若不是心甘情愿，甚至说是没有孤注一掷的狠劲，都不可能成功。
终于，沉吟良久的顾思淼红着眼抬起了头。
“你凭什么，说句冒犯的话，你只是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废郡主。虽然朝廷未曾将你定为逃犯，但皇上已经默认了杀你。”
“你现在不过同行三四人，面对的将是无尽的追杀。大周天下何处有你立足之地，顾家长房的地位经营百年何等牢固，你现在能独善其身已属万幸，竟还妄图拉拢我，你到底凭什么？”
云澜闻言先是一怔，竟是低头浅笑。
“其实在你之前我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凭什么，我也怀疑过自己。”
“想想我岳云澜到底有什么呢？家世？容貌？才情？武艺？都不是，也好像什么都没有。”
“让我相信的当然不是这些，甚至镇北王的名望，凉州旧部的英勇甚至那块刻着国之柱石的大石头都不值一提。”
“让我相信的，是天下的人心，我赌大周百姓不会忘记凉州旧部的苦难，我赌朱雀大街上的热血永远不会凝成冰雪也永远冲刷不尽，我赌你的不甘不忿不屈不服。”
“你，顾思淼，承平七年的榜眼，你赌不赌？”
外面的纨绔还在喧嚣不已，说书人最终也没能说出朱雀长街上的故事。
二世祖的眼里嘴里心里难能容得下这样悲壮的故事。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才是他们的心心念念。
说书人的金瓶梅说也堪称一绝，正说到李瓶儿和花子虚分房睡那一节。众纨绔急得不行非要听西门庆何时得手，李瓶儿又是何等的娇羞可人欲拒还迎。
一时间淫词艳曲，乡野俚语从这些二世祖口中源源不断冒出来。
若是拿这个当科考标准，那金殿上的三甲，这些纨绔必然是当仁不让。
这背靠孤山城外方圆百里尽为荒野的奢靡小郡，与天下何处不一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已。
顾思淼最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我其实根本不信什么天下民心，什么热血什么苦难，十年二十年不够就再加十年二十年就会被遗忘了。”
“但是你有一点说的对，我不服，也不忿！”
“可以合作，但是我只为我自己，天下人和我无关，我也不想牵扯到凉州和朝廷的恩怨里，郡主如果同意，从现在开始，我顾思淼这一支顾姓，愿唯命是从！”
“成交。”岳云澜站起身来拍了拍顾思淼的肩膀，走下钟秀楼。
年长安凑到顾思淼耳边悄声道：“没看出来啊，四毛野心不小。”
……
渔阳的夜景堪称一绝，各地世家门阀的聚集地，渔阳自然也融合了天南地北的风格。
“这恐怕是天下唯一一处兼容南北的所在了。”
云澜心情不错，毕竟钟秀楼的酒菜都是上品，特别是那几片九孔脆莲，就算比起王妃的手艺也不遑多让。
精巧的廊柱下挂着形制古朴的灯，反弹琵琶的船娘却哼着西北的民歌。
黄河鲤鱼被放了糖，红烧肉里也掺了让口中冒火的辣椒。
年长安躯体雄健，在这样集中了天下纨绔的锦绣渔阳郡显得尤为瞩目。
春庭虽然侍女打扮，但从小长在极品权臣府中的侍女又岂是凡俗可比。
尤其是一身公子打扮的岳云澜，真如谪仙临凡，清贵中明艳照人，不可方物。
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渔阳要是不出点事，真的是太难了。
“这位公子有劳，我家小姐想请公子一叙。”一位青衣小厮哈着腰拦住了岳云澜。
“你家小娘子是谁啊？”年长安四处张望，指望着能在那座金楼灯影之中看到几个漂亮的小娘皮，顺便出言撩拨一下。
这样的恶趣味他年长安从小就有，从未变过。
“我家小姐乃弘农杨氏，长女杨棋。”
西南角金楼之上，一扇瞄着鸳鸯戏水喜鹊登枝的红木阔门被几名丫鬟推开。
十数名男女侍卫簇拥着身穿粉玉真丝罗裙的女子走出，罗裙上的精美苏绣栩栩如生。
“今日真是好光景，这小小渔阳竟有这般男子，我家人丁不旺，父亲一直要招募赘婿，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请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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