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衣食无忧。他在大学里得过且过的过了四年,早上睡到自然醒,有点名的课才去上,没课了就在宿舍点点外卖看看剧,到了晚上五六点了,夜生活的时刻慢慢开始了才去洗了个澡,整理一天的行头,穿上最新买的白净的鞋出门去。
他好像认识很多人,每个礼拜都会有认识的人呼朋引伴地张罗着一块撸串,唱歌,一块出游,一块吃着一天中最丰盛的晚餐,他的四年,似乎就在这样的时光里缓缓过去。
他偶尔感觉到生活的疲惫,想要避开这种浪费时间的生活,他像大部分学生一样去找了份兼职,第一次是教一个六年级的小女孩写作业,教到最后他开始厌烦这个总是听不懂题目什么意思的笨笨的女孩,随意地应付了这六十块钱两小时。另一次是在一个正规的家教机构,他啥也没准备,仅凭着一点朋友关系加上一脸虔诚想要奉献于教育事业的惺惺作态,他被录用了。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他一个人到也安安静静地找个无人的空教室自己补点知识,毕竟这次面对的可是不好糊弄的初中生。时间一久,心怀敬畏的心又没了,手上的学生一个个辞掉,他于是最终也被机构开除了。
“解放”了以后,他和一群也从机构里辞职的人成了一个小团体,偶尔聚一聚,说着工作的种种坑爹。他看着面前这些人,他不熟,但是却能因为一点故事强凑一块消费,就像他平时的聚会,有些人甚至不认识,可能是朋友的隔了好几个的朋友,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消费着一个又一个寂寥的夜晚。
临近毕业,他考完试,回了趟家,妈妈特地做了他最喜欢的炸鸡翅和糖醋排骨,他一块又一块地吃着,一边等着上班还未回家的爸爸,等着和他们一块吃饭。爸爸在附近和叔叔一同合伙做生意,经常很晚才下班,这一次等到了快九点,他有点不耐烦,又去厨房偷吃了两块排骨,一个炸鸡翅,排骨和鸡翅都凉了已经。
一下班回来的父亲,一边脱鞋,一边抱怨,等什么等,饿成这样不是让你们早点吃吗?我这么晚回来,催什么催,难道不是为了工作?你们要是早点吃我们很快就能回老家,你们这磨磨蹭蹭一下待会又得几点才能回家?止不住的生气和指责,让他觉得无比不该回家,一回家经常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声音,尤其是今年以来,一向温和的父亲似乎脾气暴躁了很多。母亲一句话不说,提着汤让父亲先盛了一碗,默默地去厨房把菜重新热一遍。
他一向有点厌烦父亲,这种执念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父亲就他和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弟弟两个儿子,自然家教比较严厉,从小父亲对他们除了学习以外的东西都绝对禁止,甚至连从小有绘画,梦想着长大能当个画家的唯一兴趣都抹灭了,他永远记得他在房间里绘画的时候父亲说的一个极简的故事,从前有个人,他只会画画,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最后他被自己饿死了。
他把自己能力的丧尸归结于父亲对梦想的阻挠,父亲对他永远只有成绩的要求,以至于除了学习,他似乎好像什么还不会,还把唯一的亮点给熄灭了,他把这一切造成他痛苦的来源都归结于父亲,他不喜欢父亲。
他在餐桌上,和老父亲老母亲一起吃饭,他一面扒着饭一面被电视上的综艺节目逗得哈哈大笑,他的老母亲,还在因为刚才的责备而低着头一言不发吃着饭。父亲则也捧着自己的饭吃。没有什么交流,唯一的声音就只是电视和他的笑声。
吃完饭他主动地去收拾碗筷,让父母亲去收拾行李,很快,他们就大包小包地准备出发回老家。
老父亲开着车,一边碎碎念地念叨着他毕业工作的事,直到快二十四岁,老父亲还是这么爱干涉他的生活,给他的生活做规划,他有点烦躁。
父亲又在讲他年轻时候吃的苦的事了,从他怎么一无所长到怎么努力怎么遭受辛苦到有所小成的这段历程,他今年已经大概是第四五次听了,第一次还会被父亲的故事打动,听多了就是厌烦了,一点感觉没有,却发现母亲在副驾驶座上慢慢地抽噎着。
母亲慢慢抽噎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甚至拿起了抽纸巾擦眼泪,他开玩笑说妈都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聊起弟弟,那个在一中刚质检完成绩不够理想的弟弟,他说读书也很辛苦,弟弟读书那么认真,可是还是这样的成绩。老父亲引咎于自己,“都怪我没有把好的遗传给你们”。他一听,突然间一蒙,平时一向有父亲架子的老父亲怎么突然怪起了自己,声音也变得低低的。父亲一边开着车,一边想说着什么,母亲很快地制止了父亲的欲言又止,不希望被孩子知道这些事。老父亲沉默了一阵,还是打开了天窗,“告诉你这些事,是因为你也快毕业了,有些很实在的事你应该知道。”
自己的合伙人——亲弟弟,嫌弃他只会踏踏实实工作,不会赚大钱,不想让他继续合伙。老父亲特别平静地告诉他,自己有天忍不住了和他说那就散伙吧,即使他知道自己四十几岁的人了,突然间出来,家里没有了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一家的生活都会陷入低谷,老父亲说上个月的房贷差点还不起了…如果出来没有能力还只能卖掉了。老父亲说是自己不好,没能力,认识的人也都是和他一样阶层的工薪家庭,而他的叔叔,空闲时间就会去游泳,去应酬,去认识一些上层社会的人…这些决定,还是在爷爷去世的时候说的,一点亲情不顾及。老父亲说得很平静,母亲止不住地哭,他也没忍住,但是他不敢大声哭,眼泪隐忍地打转着。
母亲接着说,我们两个人吃完饭,也没地方去,偶尔和你爸爸去附近散散步,之所以想要你来,希望你偶尔来陪陪我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不断地抽噎不断地擦眼泪。
他似乎能明白父亲这两年动不动一两句话就暴躁起来的原因。在外面受得委屈够多了。父亲说完,还交代不能告诉家里的奶奶,爷爷刚去世不久,不想让她老人家图添悲伤烦恼。
他就这样听着,突然感觉心上似乎被谁用力地开了一枪,他从小衣食无忧,似乎比同龄孩子过得自在过得无忧无虑,他一向怨恨的父亲,总是不愿意向他透露处自己的难处,从小不让学画画,是因为家里经济基础不够,他刚出身的时候,父亲还处于失业状态,为了养活一家人,父亲拼命出去赚钱,在他面前,也是为了维持一个父亲的尊严,他把什么的苦自己担下来,让他虚幻地以为自己家庭富裕且美好。
“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想要自己的人生都要靠自己去奋斗出来的。”父亲说。
“不努力的话也会被自家亲兄弟看不起。”母亲直白的气愤,让他觉得特别揪心。
他告诉自己,这辈子一定要记住18年4月22号的晚上,记住在车里无奈的父亲和抽噎的母亲,记住他当时的心情,不可遏制的心酸愤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