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那个咖喱羊肉最好吃了!”
“我更喜欢那个现做的发面饼,外焦里软,油汪汪、香喷喷!”
“饿了,饿了!口水一地……芊芊,你怎么不说话,咱们明天再去吃那家印度餐吧。”
芊芊的耳机里唱着一首忧伤的歌,音量小得像电影的背景音乐,为三个同伴周五去哪里吃饭的讨论短片配乐。芊芊也咽了咽口水,含糊答应着。咖喱浸淫的印度餐浓郁厚重,那种味道会让你饱食一顿之后许久不想再入口,但时隔一两周又开始禁不住诱惑。享用美食,是不多的几样可以重复实践而不厌其烦的人生乐事。
从公司向北几百米是一条河流,横穿城市。正值初春,覆盖一个冬天的积雪从河面和河边小路上消逝,河水畅快奔流。太阳晒在天上,芊芊可以看到四个人在河边小路上的投影。这四个影子时而相叠,时而分离,或前或后,或疏或密,俨然已和谐为一体。这宛如一个乐队组合,在从容而默契地演奏一首人尽皆知的曲子。
四个同事兼闺蜜经常中午一起出去吃饭、逛街、散步,周末带家人一起聚会。大人们打牌聊天,孩子们一起玩儿游戏、看电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芊芊开始对这种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的陪伴稍感厌倦,有时会找个借口逃开。芊芊生长于一个温情小城,街上走上几分钟碰上个熟人的机率是百分之一百。那里的父母从不担心小孩子一个人在上学路上,或放学后玩耍时被绑架,因为随时随地都会有熟悉的眼睛在周围关照着。可惜事情总会有两面,有得就会有失,时时被关注着有时并不让人舒服。有一次已经上了高中的芊芊在街上停自行车与人起了口角。结果她刚回到家,妈妈就劈头盖脸地开始数落她怎么那么冲动,一个女孩子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斗嘴发狠,成什么样子,将来还怎么嫁人云云。
刚出国的芊芊定居在异国大都市,忽然倍感轻松。在这里没人认识她,没人在意她做什么。她可以随意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再没有家乡小城中无处不在的亲切目光跟踪。几年前她随老公搬到了这座城市,顺利进入这个大公司,同攸宁她们三人相识,一拍即合,很快形影不离。不久,似曾相识的场景再现。她恍惚回到那个她生长过的小城,一个厚重的亲情让她喘不上气来、不时想逃离的地方。就好比让人咽口水的印度餐,虽然好吃,却实在不能多吃。
偶然的机会,毕业后早已搁笔的芊芊开始在简书用笔名悄悄写诗,结识了一些海外人专题的简友。文友们天南海北,时刻让她耳目皆新。远方,之所以令人向往,是因为距离感。旅行,不过是去体验别人的眼前苟且。芊芊曾经发过一首题目叫《琥珀》的新诗,有几句是这样的:“我是母亲子宫中一枚琥珀/跌落在尘世里/滚爬在雪地上/任凭雪花如松油滴落/再包裹我成琥珀/可是太阳晒化了雪/我只好钻进雪湖中/求湖水包裹我/再做琥珀”。海外人的子君读到了,这样续写:“湖水在末世枯竭/我在荒野逃逸/轻盈的风包裹我/我还是一枚琥珀”。芊芊读后热泪盈眶,子君真正懂得她。从此芊芊和子君常在简书交流,一首诗,一本书,每个话题都有共鸣。芊芊庆幸自己找到与子君惺惺相惜的琥珀之交。
这个周六的聚会在芊芊家。上午趁着孩子们去中文学校的空闲,芊芊早早准备好了聚会的零食。橙色的蜜瓜、绿色的甜瓜和红色的西瓜,再点缀几颗红、绿葡萄的果盘是必不可少的。牛肉用八角、桂皮煮八分熟,再撕成条儿,放油锅用糖和酱油煸炒,最后是咸甜油亮的美味牛肉干儿。还有香烤小胡桃,裹蛋清、炼乳和糖用烤箱低温烘烤一小时,入口即化,乳香撩人……说起吃,芊芊把嘴弯成上弦月,随即暗责自己肤浅,再把上弦月拉平。
“哈哈,我们拿J抠底,你们被J勾到底,重新打2了!”攸宁平常是个文文气气的女生,打起牌来却风格突变,逢牌必算,遇分必争,似乎这几十张几寸大小的卡片都是她的生命符。如果你有幸遇到在高速公路上飙车的攸宁,就肯定只会用屁股尖儿与座椅交流的。开车和打牌,可以看清一个人的真实个性,这是句至理名言。
从傍晚六点开始打牌,直到夜里十一点,从2打到J,再升到A,却又被重新打回J,最后被勾回2,原点开始。整整五个小时被神秘外力压缩成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反过来说,一瞬间如被日光拉长的影子,看着很魁梧,实际渺小得可怜。
洗牌的功夫,芊芊去厨房添茶水,不由自主给子君发了一条简书短信:“我的琥珀跌裂在牌桌上,把五个小时碾压成一瞬间。”很快收到子君的回信:“我也在牌桌上,牌友包裹着我,再做幸福的琥珀。”
回到牌桌,芊芊注意到坐在身边挂着满足微笑的攸宁也在手机上打字,无意中一瞥,天哪!那是子君的简书私信屏幕……
(原载台湾《中国日报》加州版2019年5月16日,C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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