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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那些事儿之一   亨利的抉择

悉尼那些事儿之一   亨利的抉择

作者: richardliang | 来源:发表于2018-10-01 14:52 被阅读204次

    刺眼的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投射进来,照在澳洲红杉木制的双人大床上。

    亨利隐隐感觉呼吸困难。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苏珊那肥腻的大腿压在他的小腹上。他轻轻地试图搬动那座山,没有成功,苏珊反而变本加厉,把上面的两座山也顺势压在他的胸脯上,一脸征服者的成功的满足。

    这轻微的异响,惊动了拜拉,一条忠心的拉布拉多犬。它半闭着双眼,瞅了瞅一丝不挂还在酣睡的女主人,又瞄了瞄健壮的亨利,略微地摆动了几下尾巴,算是对同样一头金毛的亨利的问候。拜拉知道,女主人定期会引诱不同肤色的男人回家过夜,况且这个金毛还是自己隔三差五散步拉屎时能在附近小树林碰到的邻居。它确信女主人安全无忧,于是继续假寐,反正还没到午饭时间,天时长得很!

    亨利虽然头痛欲裂,但看到拜拉既漠视又嘲弄的表情,心里一阵的不爽。这狗东西分明在说我不是这个家的不速之客,而是往来的过客之一,它早已司空见惯。亨利慢慢挣扎着起身,一边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一边仔细端详依然沉睡的苏珊。

    昨天是自己21岁的生日,业余橄榄球队的几个哥们邀我去城里乔治街的爱维酒吧喝了一扎啤酒和几杯鸡尾酒,然后跑到三只猴酒吧跳舞,一个哥们和门口的岛国人保安员起了冲突,我们被轰出来,本想借着酒劲拉开架势大干一场,惊动了巡逻的警察,无奈收手。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离开大洋路拐进我们科拉让区的时候,大家发现钱凑不够,干脆找了一个运动场旁边停下来,作鸟兽状四散奔逃,害得那个呆头呆脑的印度裔出租车司机顾头顾不了尾,大骂我们的祖宗十八代。

    接着我往家走,接到了苏珊的电话,死乞白赖哄我去她家为我庆生,因为她知道这几晚我家里没人。然后,我们喝了一瓶红酒,还卷了一只大麻过瘾。接着我看到她虽然和我母亲年龄相仿,却还风韵犹存,尤其是她拼命讨好我,夸赞我健壮的身躯,满头飘逸的金发,每天幻想拉着我的手,就像牵着拜拉,她的金毛拉布拉多犬一样惬意。   接着,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滚到那张她们家祖传的大床上。

    事情的来龙去脉变得清晰,苏珊的睡态却因为清晰变得令人作呕。她头发散乱,睡前没有卸妆,脸上沟壑纵横,胳膊和大腿,因为长年累月要对付铺天盖地的茂盛的体毛而必须经常剃毛造成的粗大的毛孔,在强光下凹凸必现,如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肩膀和后背因过度暴晒长满色斑。也许夜间兴奋疲劳过度,她继续的肆无忌惮的鼾声如雷。

    亨利不忍再看下去,赶忙起身,穿上衣服,径直向外走。拜拉不情愿地起身,摇着尾巴送客,代女主人略尽地主之谊。

    他怕周围的邻居看见,从后院的角门悄悄地溜出来,一路小跑,穿过一条街,踏着满地的蓝花楹落叶,回到自家的院门口,长出了一口气。这条整齐宽阔长满参天蓝花楹树的街道,两旁是风格迥异的小楼,在旁人看来赛过人间仙境,于亨利,却是了无生趣。

    亨利翻看信箱,满是讨厌的账单,反正不用我付,他甩手扔回信箱。这时,听到屋里电话响,他赶忙掏出钥匙,关闭报警器,开门进屋,抄起电话。

    电话是身在纽约的爸爸打来的。艾伯特劈头盖脸地喝问:“怎么不接电话?手机也关机?昨晚去哪里了?”

     “喂,爸爸,昨晚飞行顺利吗?我刚刚去跑步,手机没电了。您怎么又发火?”

     “我就知道,我们都不在家,你肯定会和那帮玩儿橄榄球的狐朋狗友们出去惹是生非。”

     “没有,我是和高中私校的同学们到城里聚会,喝了几杯。”

     “这才好,打听一下他们爸爸的公司,哪个要招人,你也要为进入职场快做准备了。”

     亨利不耐烦地把听筒拿开,远离耳朵,他不想听老爸的絮叨。

    放下电话,他冲到浴室洗澡。昨天从早到晚地折腾,还没来得及洗澡,又被苏珊抓了壮丁,出了更多的汗。她不让亨利洗澡,说喜欢他汗水里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亨利抬起胳肢窝闻了闻,确实有一股令中年妇女迷醉的酸酸的汗臭味。镜子里一幅健硕匀称的身躯,水柱从一头卷曲的金发滚落下来,像散发着银光的瀑布。

    亨利对自己的外表很有信心。一周三次连续两年的健身房,洒下他的汗水,同时铸造了一幅犹如现代健美运动鼻祖尤金-山道的身材,甚至暗中被众多的同性恋者追捧,惊为天人。

    他不喜欢‘亨利’,这个英国历史上八个国王曾经用过的名字,太过腐朽,老气横秋。他倾向于象征希腊血统的亚历山大,意喻雄壮的史蒂芬,颇具影响力的杰克逊,童子军的丹尼尔,聪明的艾瑞克等等。但作为英国移民的父亲,坚持用曾经成功经商的祖父的名字命名自己的孩子,因为英国历代国君都喜欢用祖先的名字,亨利便无从选择。

    他的生活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可夸耀和令人羡慕的。中产阶级的家庭,常年不着家的任职飞行员的父亲,全职工作的任职小学校长的母亲,家里双层的带游泳池的四十年的房子,一千平方米的地,园丁定期修剪的前后花园,自己大学在读,万金油的管理专业,学费是政府贷款,像其他伙伴一样,半职工作,挣点零用钱。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中学私校的同学们,教会了他抽烟,喝酒,偶尔聚会时吸一只大麻卷烟,和女同学见面时假模假式地拥抱亲吻。他认为全世界年轻人的生活都应该是这个样子。

    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几年前的一天,亨利发现了父母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令他不能自已地狂怒,生活也从此不再逍遥平静。

    那是一个普通的学期考试前的一天。亨利忘带了很重要的教科书,赶忙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取。上了车,他一边看手机里朋友们在脸书上发布的照片,一边吩咐司机朝家的方向开,但没有告诉他街名和门牌号,这也是父母传授的自我保护的一种技巧,通常他会要求司机把车停在街拐角的地方,确认司机离开后,才步行几步,打开院门回家。

    今天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年轻的印度人,瘦小黝黑,嘴里永远含着‘袜子’,摇头晃脑,喋喋不休,一会儿接听手机,一会儿通过车上电台和公司解释客人投诉的委屈,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他似的,忙得不亦乐乎。聊完一阵,长出一口气。前面堵车,百无聊赖,司机又把目标对准了亨利。

    探听了亨利此行的缘由,他心满意足,接着狡黠的脸上露出嘲讽的意味:“你们这个区的人是有钱,但也很变态。”

     “什么意思?”亨利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听一个印度司机说,他经常在这附近接一个飞行员去机场上班,一来二去,成了朋友。有一次,那个飞行员和他商量,要付他一些钱,陪飞行员的老婆上床,因为他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满足太太的生理需求。如能答应,他会很感激并严守秘密。你说,不是变态是什么?有钱有什么用?连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印度司机畅快淋漓地大笑,似乎这一辈子在澳洲所受的歧视和委屈,都在这个故事中得到复仇,郁闷的心情也被这个变态的飞行员带到天上,化为了一缕轻烟。

    亨利瞬间感觉五雷轰顶,赶忙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他闭上眼睛,稳稳心神,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亨利真想找个借口,一拳过去,打在这个喜欢传播流言蜚语的印度阿三的可恶的脸上。

    亨利觉得杀神附体,像马德里拉斯文塔斯斗牛场上的一头红了眼的公牛,在三万名观众的鼓噪下,向敢于挑战自己尊严的手中不停摇动布莱卡的斗牛士的小腹顶上一角,再踏上几蹄,看着他血溅斗牛场。此时,旁边并行着一辆警车,警官无意中瞄了亨利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似乎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下一步的行动,好抓个现行。亨利眼睛依然充血,蹄子却不由得放下。印度阿三仿佛觉察到他脸上的阴晴变化,再也不肯开口。直到目的地,亨利也没能确认那个飞行员是不是他的父亲。

    从此,亨利麻木的世界变得浮躁,既定的信仰也演变为不可知论。

    每当看到爸爸拖着行李箱从机场疲惫地回来,他似乎就预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赶忙找借口到同学家留宿;每当妈妈做了几道可口的饭菜,为爸爸斟上一杯红酒,他就认为是妈妈在有意奖励自己的丈夫;每当全家人一起出去社交,他就隐约觉得周围充满窃窃私语和嘲讽的目光,自己甚至有必要做一次DNA检测;每当跑到英国工作的哥哥回悉尼探亲,他就认为哥哥当初的离去和此事大有关联;每当看到附近停了一辆出租车,他就会身不由己地躲在暗处,观察动静。这些猜测和不确定,打破了他习以为常的生活氛围,他从此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疯狂地健身,以为强健的体魄可以弥补心智的不足;他不再去教堂,因为小时候都是全家人一起去唱《奇异恩典》和《我宁愿有耶稣》; 他开始接触酒精,大麻,因为它们不是强烈致幻剂,多巴胺的更多释放不会使自身产生依赖感,却是麻醉神经的良药;他不再对女性羞羞答答,包括那个每天风雨无阻遛狗的可以做自己长辈的苏珊。他接受了一切过去断然拒绝的东西,都是因为印度阿三肆无忌惮的长天一笑!

    亨利关上花洒龙头,打开临街浴室的窗户,赤身裸体地站着,让伴随蓝花楹落叶清香的晨风带走潮湿和晦气。

    一阵爽朗的笑声飘进窗户,打破街道清晨固有的宁静。亨利俯身,只见两个姑娘站在马路对面,举着相机以自家房子做背景正在照相。

    亨利一阵无名火起,套上一条短裤,光着上身,赤着脚,冲到大门口:“嗨,这里不许照相!”

    近期蓝花楹盛开,这条街被什么旅游网站评为最佳观赏景点,成群结队的外国游客来此游荡拍照,当地人不胜其烦。亨利就是伺机爆发,一股怨气撒到了无辜的赏花者身上。

    两位姑娘被眼前这个赤脚半裸横眉立目的狂躁的金毛吓坏了。

    亨利走近一看,其中一个姑娘认识,是自己在麦考尔大学兴趣小组的同学,一面之缘,一个叫Rose的中国留学生。她也认出了亨利,转忧为喜,一脸雀跃地打招呼:“你住这里呀!刚才干嘛这么厉害?吓了我一跳!这是我的室友,咱们学校金融学的学霸,Crystal.” Rose姑娘一口流利的澳式英语。Crystal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却是纯正的美式英语。

    亨利仔细打量眼前的两只花蝴蝶。Rose穿着袒胸露臂时装款的短衣襟,染了发,斜挎lv包,举着摄影杆,一脸讨巧的笑。

    Crystal头上随意梳了个马尾,绛紫色真丝绣花衬衫,蜡染深蓝方格长裙,真皮时装凉鞋,不苟言笑。

    亨利对中国女孩子的服装打扮知之甚少,只是觉得她们两个风格迥异,Crystal的衣着更加带有神秘的东方色彩。

    亨利讪讪地为自己的鲁莽道歉,Rose乘机要求参观亨利的豪宅,Crystal面露尴尬,亨利最后不情愿地邀请姑娘们进了院门。

    花园,泳池,客厅,健身房,走廊的油画,Rose每到一处,啧啧称赞, Crystal依然微笑地在后面跟着,不置评论。

    最后三人在客厅坐下,亨利问她们喝什么?Rose要了一杯卡布奇诺, Crystal要了一杯袋泡茶。

    亨利在Oracle家用自动咖啡机上冲了一杯咖啡给Rose。为Crystal冲红茶的时候,问要不要加奶?她笑着说不用。亨利心中纳闷,不禁问她,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喝茶不加奶?还有,你为什么一口美音?

    Crystal不慌不忙地问:“你知道英国查理二世时期的凯瑟琳公主吗?你知道维多利亚时期的贝德芙公爵夫人安娜吗?英国人开始认识红茶和流传至今的下午茶文化就和她们二人有关。你知道中英鸦片战争的起因吗?也是因为这红茶!”

    亨利神情尴尬地递过精美的Wedgwood茶杯,懊恼自己身为英国人的后裔,对Crystal,这个中国姑娘问题的答案却一无所知。生活中的理所当然和约定俗成,竟然还隐藏了这么多为什么,真是令人始料不及!屋子里一阵的沉默。

    Rose本来对和金毛的邂逅雀跃不已,也竭尽所能用身体语言和眼神表达了对再次相逢的欣喜和对将来的热盼,不料被Crystal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占了先机,心中一阵不快。她没想和室友争风吃醋,只是自己争强好胜的天性和力拔头筹的虚荣心时常出来作怪。她看见墙上挂满拍摄于世界各地的照片,便问东问西,算是替亨利解围。

    正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暖暖地洒在宽大的墨绿色真皮沙发上。Crystal笑容恬静,裙子掖进两腿之间,两腿呈夹角着地,露出一小段光滑匀称的小腿,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享受着红茶紧实苦涩的味道,与客厅略显粗旷的色调迥然不同却又有微妙的契合。她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暗红色的茶汤中,对Rose和亨利二人热烈的谈话不以为意,只是时不时虚与委蛇地点点头。Rose 故意翘起二郎腿,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胸脯随着笑声起伏摇晃着,似乎她就是这个客厅的女主人。

    亨利的手机铃响。他查看来电显示,是刚刚睡醒意犹未尽的苏珊,因酒色过度变得嗓音嘶哑,问他中午要不要来吃烤牛排,再配点Yorkshire Pudding,加上你的小甜心,我的一吻,你不会拒绝吧?

    Rose探询的目光和Crystal惊异的一瞥,令亨利脸上绯红。Crystal察言观色,借机站起身,拉着依依不舍的Rose就要告辞。亨利忽然起了报复苏珊的念头,大声冲着电话嚷嚷:“ 对不起,我的两个漂亮的大学女同学特意从学校赶过来,正在家里做客,一会儿我们还要去玫瑰湾,我同学家的游艇上开party,今天没有时间,等我爸妈回来,再请你过来做客。”说完,捋了捋满头金发,洋洋得意地挂断电话。

    Rose不虞有诈,追问着海上party的细节安排,亨利心虚,含含糊糊地所答非所问。

    Crystal果断地起身,说我们下午早有安排,就此别过。Rose依依不舍,亨利礼貌性地留下她们的联系方式,送出大门。

    回家的路上,Rose埋怨室友不该这么早离开,应该继续深入了解敌情。没看到他爸爸是飞行员?家里房子这么大!还有他看我身材的眼神?肯定是雏!这样的男孩子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Crystal笑着指了指满地的蓝花楹:“知道什么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没听到亨利接电话时,那个女的叫他甜心?你又犯花痴。”

    Rose毫不气馁:“他有女朋友又怎么样?我的小水蛇腰一扭,在他面前走两步,保准抢过来。我就是要嫁鬼佬!”

     “这些当地的澳洲年轻人,生理上成熟的早,他又爱运动,看那一身肌肉,怎么能没有女人?再说,你不是有凯文嘛!这么贪得无厌。”Crystal像是自言自语。

     “凯文充其量就是个备胎,本姑娘铁定是要嫁鬼佬的。上一个假期我回上海相亲,都是什么总经理,老板之类的人物,个个吃得肥头大耳,有的还离过婚,烦死了!我就喜欢纯种的盎格鲁萨克逊白人,不要那些混血的印度人,欧洲人,岛国人,最好有八块腹肌,将来生个混血儿,领出去多有面子。”

     “你要是真喜欢血统纯正的,应该嫁一个河南人,那里中原腹地,绝对不掺假的中国人。你家不是无锡的吗?怎么又冒充上海人?”二人调笑着,上了回城的火车。

    姑娘们出门后,亨利看着Crystal坐过的沙发的凹陷处,默默地发呆。体香似乎还在,茶香似乎还在,恬适的笑似乎还在,纯正的带‘儿化音’的美式英语似乎还在,自己对历史的疑惑似乎还在,如过眼云烟般的苏珊们却都已经不在了! 

    苏珊被亨利拒绝,百无聊赖地放下电话。她心中盘算着,如何把刚刚上钩的小鲜肉牢牢攥在手里。自己离异多年,膝下又没有一男半女,继承了父母的房产,做着一份办公室的工作,生活着实无聊透顶。只是春心不老,看见亨利这样的肌肉男就不能自已,恨不能夜夜笙歌,榨干他的骨髓。想到这儿,不由得浑身燥热,赶忙躲进卫生间冲凉水降温。对着镜子描眉画鬓,思忖着傍晚的时候遛狗,再巧遇这个精力充沛的猛男,何愁不重温旧梦!                  

    几天后,在麦觉理大学宽敞的健身房,亨利又遇见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Crystal。他心中一阵悸动,赶忙上前搭讪。     

    Crystal礼貌地回应,并没有停下脚步。亨利赶忙迈上旁边的跑步机,调了比Crystal快一倍的速度,调整呼吸,甩开膀子,大步流星,满头金发飘散着,像春天开屏的雄孔雀,炫耀着动人的尾屏。Crystal跑完十公里,调慢速度,亨利有了说话的机会。

     “在我家时,你那么安静,没想到你还爱运动!”

     “中文里有一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谁说的?”

      “2500年前的中国人孙武,在《孙子兵法》里面说的。”

    亨利将信将疑:“我知道的最古老的英文是莎士比亚的一些名句。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No matter how long the night, the

    day is sure to come.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莎翁的时代是十六世纪末到十七世纪初,比我们老祖宗的这句话晚了两千年。”

    “你们中国人真有智慧。总想问你为什么满口的美音?”

    “在中国大学,英语的听力口语教材大都是美国货。英文广播也大部分是美式英语。”

     “难怪!你的英语真地道!在美国生活过?或者有一个美国的男朋友?”

     “来澳洲是我第一次出国。我中学就上外语学校,大学读英国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在电视台做了一年的英语新闻主持人。”

    亨利竖起大指:“怪不得。看起来咱们年龄差不多,没想到你的生活阅历这么丰富!”

     “东方女人不显老。” Crystal略显羞涩地擦了擦汗, 调皮地笑了。

     看着她笑靥如花,亨利不禁回忆起苏珊沟壑纵横的脸,心中一阵翻腾。

     “你看上去不太舒服?”Crystal对他脸上的阴晴不定感觉莫名其妙。

     “刚刚喝了杯咖啡,我对牛奶有些过敏。”亨利赶忙转移话题,“你住在学校的学生公寓吗?我还没去过,能不能过去坐坐?我想喝一杯真正的中国茶!”

     “你的女朋友不会吃醋?”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那只是一个意外!”

    Crystal并不讨厌这个健壮英俊的澳洲小伙子,何况大家还在一个校园里。只是那天听到电话里的女人叫他甜心儿,同屋的Rose又这么势在必得,自己才不愿趟这滩浑水。现在既然他主动要求,坐坐又有何妨!

    在健身房的盥洗室冲了个澡,两人并排走向学生公寓。正午的阳光炽热,烤在脸上火辣辣的。 刚刚运动完,身体的汗毛孔还在‘滋滋’地冒着细微的汗珠。两个青春洋溢的年轻人走在校园里,引来几许艳羡的目光。Crystal偷眼看着亨利,挺拔厚实的身躯,笔直的鼻梁,蓝色的猫眼像一汪碧波的潭水,深不可测,仿佛一不小心掉下去,就会身不由己,不能自拔。脑海中又想起Rose说过要和这个男人生混血儿,不由得红了脸。自己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男朋友谈过几个,在电视台工作期间,整天和美国语言专家们耳鬓厮磨,却从来没有心中小兔乱撞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她压抑着丘脑中源源不断分泌的多巴胺和荷尔蒙的汹涌迸发,紧咬嘴唇,加快了脚步。

    亨利一进狭小公寓的大门,就被迎面墙上两张大幅彩色照片吸引住目光。一张是Rose在曼丽海滩的三点照,一张是 Crystal主持英语新闻节目的工作照。一个搔首弄姿,一个正襟危坐,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引而不发,形成有趣的鲜明对照。他又端详着她,Crystal一时手足无措,讪讪笑着递上一杯绿茶:“我们没有客人用的茶杯,这是我的杯子,”她马上意识到这其中暧昧的用意,羞红了脸,接着问:“看什么?跟照片上不像?” 

    亨利捋了捋长发,接过大茶杯,试了试温度,“咕咚咚”一股脑喝下去。

    她忍俊不住:“茶不是这么喝的,你这叫饮驴!”

    亨利耸了耸肩,那又怎么样?谁会在意?我无所谓。

    她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用相同的杯子,然后坐在亨利对面自己的床上,因为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狭小的空间,气氛一时凝固,安详至极,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卫生间抽水马桶的滴答声。

    亨利忽然扇动着鼻子,左顾右盼。

     “你在找什么?是不是这个?“她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着的绣工精 巧的布袋:”这叫香囊。“

    亨利瞪大眼睛,盯着她胸前核桃般大小的粗布兜看。

    “这里面装的都是中国出产的中药材,丁香、艾叶、肉桂、薄荷等等,可以散发幽兰的香气,驱虫,避瘟,防病。“她边说着,边摘下香囊,递过去。

    亨利觉着新奇无比,接过香囊揉捏,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儿嗅着:“我爸爸经常会给我妈带回香奈儿、阿玛尼、迪奥、范思哲、gucci等等牌子的香水,味道都过于奢华,提炼过的香精已经失去大自然的神韵,没有这个清新悠远。闻到这个味道,就好像看到你这个人……如果不太昂贵,可不可以送给我?“

     她再次“咯咯“笑起来:”这个可不能乱送。中华文化里,男女之间,香囊是定情物。“

     “你们有太多的讲究,岂不是活得很累?“亨利无可奈何地摇头。

     “我们讲究文化传承,你们重视探索创新,这就是区别。“

     亨利转移话题:“我兄弟两个,哥哥在英国工作,你呢?“

     “我出生的时候,赶上一胎政策,是家里的独生女。“

     “政府连夫妻生几个孩子都要管?她(他)们没有意见?“

     “这是中国特色。个人利益要服从国家利益。“

    亨利一阵的出神儿,“我觉得你们的国家有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又充满了神秘的东方色彩。你的服饰,你的两千年前的谚语,你的茶,你的香囊,你的家世背景,都令我着迷。我愿意更深的了解你和你的国家,你可以做我的老师吗?”

    她冰雪聪明,知道这番恭维和请求背后的用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无可厚非。出国前,也有几个仰慕者,拐弯抹角地隐晦地提出可以等她学成回国,那些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没有信誓旦旦,没有对天盟约,霓虹灯下虚妄的誓言远没有眼前这个鲜活的充满朝气的异国青年热辣的眼神和呼吸更有吸引力。她脑子一热,刚要开口,“哗啦”一声,卧室门打开,Rose披头散发地撞了进来。

    昨晚Rose和男朋友凯文牛郎织女七夕会,一早才筋疲力竭、蓬头垢面地回来宿舍。一眼看到亨利坐在Crystal屋中,两人眉目传情,爱意绵绵,不禁妒火中烧。她迅速用手梳起马尾,一面冲着亨利堆起一脸的笑,一面用中文酸溜溜地对Crystal说:“趁我不在,偷偷吃独食!”  

    Crystal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用中文回敬:“你不是跟男朋友睡觉去了嘛!”

    亨利对Rose的鲁莽出现颇为恼怒。他眼里Rose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只是太工于心计,善于逢迎,而且她颐指气使、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架势,也会令她周围的人战战兢兢 。他更欣赏Crystal润物细无声的柔情,就像她充满梦幻的名字—水晶。

    亨利走后,连续一整天她们之间都沉默无语。Rose毕竟理亏,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想起来自己都不好意思,晚上赶忙做了两个小菜赔罪,姐妹算是重归于好。Crystal并不计较,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和同室姐妹面红耳赤,‘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姻缘是求不来的。

    亨利这天晚上九点钟刚刚下课,就收到了苏珊发来的短信,人已经在学校门口恭候。他无可奈何地蹭到校门口,苏珊马上从她的荷顿车下来,扑上来轻轻一吻。亨利审视着她,只见她经过精心的打扮,脸上化了浓妆,黑暗中看去还是有几分姿色,头发像小姑娘一样俏皮地扎起来,宽大的裤褂,遮盖起已经发福的身躯。亨利知道她试图认真对待他(她)们之间的关系,这就更有必要和她摊牌,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

    上了车,苏珊一边驾车,一边小心翼翼地讨他的喜欢,诉说着离别后的思念。可是这些绵绵情话从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大婶嘴里说出来,却格外的刺耳。他不爱你,他的心就会坚如磐石,无论你如何的卑躬屈膝,怎样的摇尾乞怜。

    苏珊阅人无数,自然明白亨利的心思,年轻人禁不住诱惑,酒后乱性,这段孽缘肯定是无疾而终的。她就是放不下,要做最后一搏。

    亨利开门见山,告诉她我们属于两代人,你不是我上过床的唯一的女人,那天只是喝多了,不小心睡在一个床上,我对你除了尊重,没有任何感觉。苏珊说并没有奢望你爱我,只是希望在你空闲的时候想起我。她也不愿死缠烂打,毕竟是邻居,隔三差五遛狗的时候还要见面的。

    下了苏珊的车,亨利心情大好,无意中扫除了爱情路上的障碍,可以堂堂正正、心无旁骛地喜欢水晶了!

    在院里,就听到客厅欢声笑语,赶忙开门,是哥哥从英国来悉尼出差,顺便回家省亲。兄弟亲热自不必说。晚上睡觉前兄弟俩聊天,意外得知爸爸的一个住在附近同为飞行员的朋友,两口子正在闹离婚,皆因男方身体状况不佳,为了照顾女方的生理需求,找来外人帮忙,不料感情渐生嫌隙,最后闹得不可收拾。亨利听了,大喜过望,原来很久以前印度司机的谈话是另有所指,自己的父母还是恩爱的,自己的家庭还是完整的,教堂的圣歌还是要继续唱的。他激动地紧紧拥抱了哥哥,又抄起手机给水晶打电话,告诉她一个重获新生的人要开始追求她了!

    Crystal接到亨利的电话,以为是小男孩夜晚喝多了撒酒疯,并不当真。她深知澳洲的小伙子恋爱时热情似火,摈弃时冷若冰霜。亨利在她心中,现在还只是一块激起一层涟漪的石头,一支无意中搅动一江春水的船桨。

    她(他)们三人断断续续、不冷不热地见面,直到学期末。

    Rose的男朋友凯文力邀她回乡见父母,并透露如果二人毕业结婚并申请移民成功,老爹将全款资助他(她)们买一个独栋别墅。Rose深明此行的重要,思前想后,不得不答应下来。如果嫁给了亨利,按照澳洲的习俗,不仅娘家要承担婚礼的费用,而且澳洲的父母也不会出手大方,买一套房子给自己住,亨利的哥哥就是前车之鉴。

    临走时,她不忘和水晶约法三章,在她敲定一切回来之前,水晶和亨利的关系不能有突破性进展。水晶一笑置之。放心,我假期还要学两门课,一个学期的内容压缩在五个星期内完成,哪有时间和亨利纠缠不清?Rose心满意足地去了。

    人算不如天算。

    水晶学霸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假期的课业繁重,她连续三天不眠不休,晕倒在图书馆。同学们叫来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心肌梗塞早期症状。

    亨利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跑到医院。穿过寂静冗长的走廊,宽大的急症抢救室内,水晶孤独地躺在那里,带着氧气面罩。她面色惨白,眉梢微蹙,费力地呼吸着,纤细的手无助地抓紧床单。

    亨利不敢相信那个笑靥如花、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鲜活的生命,片刻之间竟然游走在生死之间。他凑上去,轻轻拂去她额头凌乱的秀发,握住那柔若无骨的手。

    水晶睁开眼睛,示意他帮忙除去呼吸面罩,面颊恢复了一点红晕。

     “谢谢你来!我没事,这几天赶论文,没睡觉,累的,休息几天就好。”

     “我来的路上心里很乱,怕你出意外。”

     “以前上大学、做主持的时候经常半夜不睡觉,嘻嘻。我可能老了。“

     “怎么会?这只是个意外,也是我可以为你做点事情的好机会。“

     “你本来不在我来澳要完成事业的清单上。”

     “你可以加上我的名字。”

     “帮我问问几时可以回家?”

     “不,你需要好好休息。我马上和父母说一声,你可以来我家住几天,我们有客房,环境比学校和医院都好,我妈妈也可以给你做点好吃的。“

     “我现在举目无亲,小心脏比较脆弱,你别招我!“水晶眼圈发红。

     亨利微笑着张开双臂,给了她温柔的拥抱。她已经无力反抗。

     寂静的窗外繁花锦簇,还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那是救赎期盼、阖家团圆的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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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任真:继续写,不要停!真是好看。
        richardliang:遵旨!
      • 经年鲤:终于得知亨利的父母没有问题,这个刺拔掉,心里舒坦多了!:+1:
        richardliang:@经年鲤 皆大欢喜!
      • 经年鲤:写得太棒了!好生动!:+1::+1:
        经年鲤:@richardliang 客气了,很喜欢您的叙事风格!
        richardliang:您多批评指正!
        任真:@经年鲤 的确,一口气看下来。👍

      本文标题:悉尼那些事儿之一   亨利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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