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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巴黎有一座莫奈花园

我的巴黎有一座莫奈花园

作者: Akemi文 | 来源:发表于2018-06-12 07:37 被阅读137次
    我的巴黎有一座莫奈花园

    每当回忆起二十多年前我在巴黎留学的时光,我的灵魂在一瞬息间就徜徉在仿佛处处可看到莫奈花园的光景里。只是不论色彩多么温柔鲜艳,我的冷清的心在那时候和现在一样,不会轻易地被感动。除了某些特殊的时刻,在那些与众不同的时刻,我身体里的血脉贲张,感情沸腾不已,瞬间我能记起自己遗忘的和疏忽的珍宝。这世间吸引人的万物曾撩人心弦如闪闪荧幕,总有退场的时分。我只钟爱震撼灵魂的珍宝,虽然这是免费的珍宝,鲜有人感受得到。

    那时的我,也还和现在一样喜欢学习新鲜事物,我的心时时敞开,期待着、准备着迎接生命旅途会赐给我的每一个惊叹。可惜我的身上没有一处像个或是个惊叹号,我的眉毛平坦、声音柔和没有突然的激情迸发,连我的酒量也在节制中有度,我从来不会醉卧沙场。我的妻子有几次甚至会羡慕路上看到的被妻子搀扶着唱歌的醉汉,她说那是真性情。我捧腹大笑。真性情是释重于妻子臂膀上的压力和负担吗?我只恨我和她没有在临沉的泰坦尼克号上相逢相爱,我一定背着她飞奔、血脉贲张地飞奔,把她抱到救生小艇上,然后目送她含泪地对我嘶喊,“我爱你,我的海。” 她没有见过奔跑中的我。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海。就是泰坦尼克号沉的那片淹没英雄男儿的海。

    1

    今天,1994年,夏至。我有些无聊,有些失落。我来巴黎留学已经一年了。虽然自清晨8:00已从凯旋门下踱步来回了100圈,依然倍感失败的我沮丧着我从没有走出过这座城市的门。我没钱,没车,法语尚且说得磕磕巴巴,课业取得全优已经耗费了我身体和精神的能量,走出巴黎能有多远,有从北京来到这里远吗?我当然没想远到走回北京去。我只能安慰自己还可以去莫奈花园小坐一下。

    当然,我并不是接下来真的去了法国著名的莫奈花园,那不在巴黎,在诺曼底。我去的是巴黎市里一座普通的花园。只是我没有预知它会通往我今后人生几十年的岁月里的一座莫奈花园的门径。

    此时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在三位老师的带领下在花园里嬉戏着。我的耳畔顷刻间全是孩子们无邪的歌声。我分辨不出他们是不是在唱歌,单凭声源来自这些快乐的小脸蛋,叫喊就转换成了好听的歌谣吧。我在一上午被阳光温暖过的长凳上坐下来。我摸了一下衣兜,竟然没有带我的烟来。哎,罢了,正逢孩子们,不吸烟是上帝对我今天的启示,我当然有责任保护孩子们的嗅觉、视觉、和快乐。上帝既然派我来逛这花园,让我听到孩子们的热情之歌,是不是要我明白我应该知足现在的生活了?

    正在想着上帝安排我忘记带烟出来的弦外之音,一位花甲妇人坐到我的身边。她对我友善地微笑,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高大,似乎是因为她的笑里有给予人自尊和信心的东西。靠这个灵感我后来对我的妻子求婚时就这么说,“你的微笑里有给予我自尊和信心的东西,从我第一天在你实习的银行与你相遇,我才领悟过去相逢的微笑的力量。”她听后感动地泪光闪闪。这其实原出自我最初对这位花甲妇人的印象。她叫玛丽。玛丽从书包里拿出一块印花手帕,我看到上面绣的是中国的万里长城。她用手帕擦去脖子上的汗,转过头来注意到我在看她的手帕,她笑道,“我喜欢中国的长城。”我也对她微笑,我说我的家乡就在北京,我从小去过很多次长城,我的小学课本里就有长城的图片和故事。她很开心,和我兴致勃勃地聊起了中国的景观和饮食。

    我的法语还不流利,虽然谈话中我顾不得动词的变位是否全部正确,但玛丽还是和颜悦色地和我聊天。她不时地点头表示认可,不时地微笑。我暗暗记下了她重复说的几个名词和动词,它们一定是我应该懂的日常生活单词,谢谢上帝,原来今天我被安排来花园、不带烟,是为了保护孩子和老人,同时练习法语交流的,我知足了。我只是不知道,这知足后有我不可承受的所住。

    我和玛丽聊了有一个小时了,我起身告诉她我要回学校了,她突然问我,“学习忙吗?周末有没有时间?”我回答,时间是有的。“你愿意来我家教我的两个孩子中文吗?”她诚恳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愣了一下。我是个没有打过“清洁工”的学生。我干过的工作都是不清洁的。在学校里洗盘子、小时候为妈妈扫院子都是体力活。而教中文、教法国孩子中文是多么美好的工作!听起来就像是——一座莫奈花园,高贵纯洁。她以为我在犹豫,插了一句,“我的孩子很可爱的,是龙凤胎,都只有六岁。”

    “当然可以!我很愿意教他们中文。以后我还可以带着他们去爬中国的万里长城呢!”

    她惊喜地问我,“真的吗?太好了。”

    2

    六个月在巴黎似乎只是一梦春花,寒冬的冷风飕飕地在记忆里还旋转着昨夜的雪花,一片繁花似锦,突然花瓣随雨落满绿地,夏天的骄阳把我热醒了。不用闹钟,就能被一缕阳光照醒。是去上中文课的时候了。

    我喜悦无比。半年的时光,我每个周末都会去玛丽家做两个可爱的孩子的中文老师。她怎么看得出我有抱负、胸怀理想?她怎么看得出我出自书香门第?她是不是还看出我一表人材?我已经喜不自禁,只希望公交车快一些,让我可以用法语问我的学生们,“今天拉臭臭了吗?”

    按响门铃后,长城和泰山嘻笑着用法语喊着“海来啦!”我告诉他们,我是胸怀大海的老师,称呼我海就好。女孩子叫爱丽丝,她说她胸怀万里长城,偏偏吵着让我称呼她长城。虽然好笑,但,依她的愿。男孩叫亚历山大,在我告诉他他的名字中有一个中文的山的译音后,他也吵着让我取一座中国名山的名字来称呼他。依他的愿,泰山。

    我拿了六个月前拜托回中国探亲的同学帮我带回来的小学语文教科书教他们中文。汉语拼音略过,他们小,学什么复杂的汉语拼音。我决定先教单词。但是,教句子也许让他们在同龄孩子中更牛一些,于是我也跳过单词先教些句子。只是句子很难记住,不如先看图说话,让他们看着图说法语给我听,我再把中文发音告诉他们。他们很开心,每一节课小脑子里都有很多故事浮想联翩而来,他们是我的老师才对,可是玛丽却给我学费。这是最美滋滋的工作了。

    一节课下来,今天是这个月付款的日子了。玛丽每个月都会结算一次钱,给了我至今为止最好的薪酬。

    只是,这次她微笑地告诉我,希望我去和他的丈夫先交谈一下。我心里有些奇怪,这半年里都是玛丽把支票放在一个信封里,把信封恭敬地双手递给我,然后说谢谢。这次为何由他的丈夫给我支票?边想着,我边走进玛丽的丈夫保罗的书房。

    这真像是英国侦探福尔摩斯的书房。四面墙壁从地板到墙顶都是书墙,几万本书整齐地罗列在每一层书架上,书的大小、薄厚、甚至颜色都被有秩序地归类,我睨视一瞥看到了右手边绿色的厚厚的几本书,是法国社会的教育法和案例,上卷是幼儿园,中卷是小学,下卷是初高中。

    保罗起身,身子前欹与我握手。我马上想到的是全真派的丘处机的内功,一掌既出,内里沉稳厚重、我浑身打了个寒噤,但是他点到为止,我的心稍微忐忑起来。他笑了笑,请我坐。

    “这六个月辛苦你做我的孩子们的私人中文教师了。你感觉这份工作怎么样?” 保罗的微笑始终。

    我当真喜欢这份工作。我有了不菲的零花钱,我每个周末进出法国美丽的别墅房,我穿着西服授业。

    “我很喜欢教您的孩子们,他们很聪明、乖巧。”

    “这段时间,长城和泰山的确对中文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我想很大的原因是他们喜欢你。” 保罗诚恳地说。

    我收起得意的笑,尽力表现出虚心的态度看着他。

    “只是,海,我发现了六个月以来,我的孩子们的中文似乎没有质的飞跃。只见你的法语进步矫健。”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当真喜欢这份工作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有了免费的法语小老师。这段时间,我庆幸自己有了法国朋友,虽然长城和泰山年龄小,但是他们知道的词汇比我多。有一节课,我专门拿出了动物园的图片,考他们用法语说动物单词,我再翻译给他们听。从孩子身上学习外语是最轻松快乐的。他们又唱又跳地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我也拿笔写下新学的法语单词。

    “对不起。”我诚恳地道歉,“我一定注意,我今后会用心地教他们中文。”

    “那太好了。海。我相信你会把他们教得很好!”保罗的微笑坚定和温柔。

    我打开门,走出书房,看到玛丽像往常一样双手递给我一个装着支票的信封,微笑真诚地谢谢我。我的心仿佛回到了初识她的那个夏至花园。她的心思细腻,对我的期盼还在我们的花园里,她不好意思直接提意见给我,所以丈夫婉转地表达了她的意思。我双手接过她的信封,但是我感觉她的手很轻柔,信封很重。

    和长城和泰山吻别后,我离开她的家。我真的应该马上去把支票兑现,然后去酒吧喝一杯粉红葡萄酒庆祝一下这粉红色般温暖的下午。我的脸羞愧得粉红,孩子们的脸也无邪得粉里透红。我没有被开除,我依然被善良的一家人尊敬对待,孩子们喜欢我。好,下节课我开始先从拼音教起,我下决心培养他们成为中文学霸。

    我拿着支票来到了这家很大的法国银行。一名看似中国姑娘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她微笑,我回敬笑容。“中国学生吗?”她用中文问我。她果然也是中国来的。我说是的。

    “这么年轻你就有工资了,真优秀啊。” 姑娘夸奖我。

    “你不是也很年轻吗?你都已经坐在这家这么大的银行里上班了。好棒啊。”我笑笑。

    她腼腆地低下头,算是接受了我的赞美。“我只是实习课派来这里的。你呢?”

    “我是研究生。在外面做家教。”我回答她。

    说话的几秒钟,她很快完成了电脑的打字,她把支票翻过来检查一下我是否签了字。这时,她犹豫了几秒,然后把支票举过头顶,在白色的灯光下细细地看。“难道,是假的?不会啊,之前一直没有问题。”我心想。

    “你是给这个人做家教吗?”她惊奇地问我。

    “是啊,我在他家给他的孩子教中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好奇。

    “哦。”她把钱兑现出来,双手递给我。

    “谢谢。”我微笑地接过钱。“这个人你也认识吗?”

    “这位先生是我们的这家银行的行长。”她笑着说,然后大拇指在我面前竖起来。

    我极力掩饰内心的惊讶,和她淡定地再见。

    我没有去酒吧,我想我应该已经醉了。我需要清醒一下,所以我去了和玛丽相遇的花园。

    3

    我自言自语着,最初我惆怅在这座小花园,我分不清是孤单、是壮志难酬、还是懈怠,我只是想走出巴黎看看,哪怕只是去趟诺曼底的莫奈花园,也比这座普通的花园出名。但是,我看到了一群幼儿园小朋友歌声里的花园,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名声显赫、抑或无名小可,只有风交雨霰、蝴蝶甘露里的一片欢声笑语。我曾沉浸在这片欢乐里,之后与一个看似普通人的玛丽妇人萍水相逢,被她选中做自己的老年喜得龙凤胎的孩子们的私人教师。我何时忘记了一座普通花园里的快乐纯洁的歌声,我只想到这是巩固自己法语和赚零花钱的机会。

    我一度沾沾自喜,自己定是有人格魅力和知性气质,才被一个有钱的妇人相中做老师。但是,这位看似淳朴的银行行长夫妇其实才学渊博,身份高贵,找一个优秀的中文教师对他们而言岂是难事?一个花园里遇到的留学生的我被如此信任,做他们的孩子的私人老师。回想至此,我惭愧无言。我的脸颊烫烫的。

    玛丽的绣着万里长城的手帕在我的眼前闪过,她的笑声回荡起来,她望着我的眼睛里的喜悦重现。我对她说,以后要带她的孩子们去爬长城。她惊喜地微笑。

    我飞奔,一路飞奔回长城和泰山的家。颤抖的手按响门铃几次,我心里担心不要吓坏孩子们。

    没有人应答。我忘记现在是周末的傍晚了。法国的一般家庭都会在周末外出,不论是一家人出去吃顿饭看个电影,还是开车至半径一百公里左右的度假酒店,他们都享受和谐的家庭生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飞奔回来。我只知道自己此刻血脉贲张,有一腔热血澎湃着。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蹲下身,在家门口写下了几行中文字:

    “亲爱的长城、亲爱的泰山,你们有一天会看懂我写的这段话,那一天将是你们的父母期盼的,也是我期盼的一天。我一定努力、认真地教你们中文,你们一定要悬梁刺股,刻苦习文。因为,你们的父母是善良的、美好的,因为我的家园也是善良的、美好的,还因为我爱你们。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在我的巴黎的莫奈花园。”

    4

    今天是2010年,夏至,北京。长城和泰山傍晚拨打了我的手机。

    流利的中文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海老师,你在哪里?”长城说道。

    “我快到机场了。一会儿我们吃顿饭就启程去爬长城!你们今天怎么样?辛苦吗?”

    “今天终于结束了一个月的翻译工作,法国来的很多客人都赞叹我们这么年轻就把中文说得这么好,我说因为我有最好的老师教我们。”

    我笑了。长城和泰山是今年上海世博会的志愿者。我这次回国探亲,答应他们义工工作一结束就顺便带他们去爬万里长城。

    泰山在电话那头说道,“老师,小时候门口的老师留下的那张字条,妈妈嘱咐我带在身上。她说她在纸的背面也写了信给你。”

    我好奇,顺服。终于在机场接到了孩子们。他们跑过来拥抱我。泰山把背包放在地上,蹲下来打开拉索,从内侧掏出一张折叠干净的旧纸,微笑地双手递给我。

    整洁的法语跃然纸上,“亲爱的海:谢谢你的爱心和对我孩子们的责任感。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巴黎花园里,我一直注意到你看孩子们的眼睛,明亮清澈,虽然你的法语说得不好,但是生涩里饱含友善和真诚,这是最可贵的珍宝。上帝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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