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深圳街头阳光充沛。我美国的同学告诉我,深圳的纬度相当于美国的佛罗里达。我的天!佛罗里达,就是那个印象里太阳伞占满海滩的城市吗?深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热烈狂野了?我看了看地球仪,好像还真是这样。
冬日,深圳街头所有的店铺都开张了。大小老板们可能都这么想,这么好的天气,就算不做生意,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啊。或者,晒着太阳就把生意做了,这不就更好吗?
短短的一个周末,我跨越了宝安、南山、福田、罗湖,在深圳街头,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偶遇。
偶遇,就是偶然的相遇,也就是不期而遇。这不期,就更有惊喜,也更能收或期待之外的东西。
行走,是收获偶遇的最佳方式。因为行走的要诀在于一个慢字,慢中就有了随意,有了空间,有了四处打量,有了兜兜转转。
冬日的深圳街头,好像也比原来慢了一些。适宜的温度,自在的穿着,让行走的人都多了一份气定神闲。
又一次来到了通新岭,又一次在深圳少儿图书馆附近转悠。这里的街道真干净,干净到你觉得走在这里的人,也都是一尘不染的。走过来,又折回去。街的另一边,很多酒行与茶行。店主与主人喝着茶,聊着天。生意做不做均可,反正店里摆着这么多老酒,这么多好茶,这辈子也别想卖完了,存着,也是一份底气。
一家装饰古朴的茶楼熙熙攘攘,旁边一家东北熏酱的小酒馆却门可罗雀。我不喜欢热闹,广式茶点也吃腻了,我要闯进东北小酒馆,可惜此时是正午,只好强压住酒兴。
偶遇的这家东北熏酱店,名曰“满盛熏酱”,始于1991年,算起来正好二十年历史。这家店什么时候开到深圳我不知道,但我估摸着,要想在深圳的繁华地带开一家独具特色的小饭馆,至少有十年从事饮食行业的积淀吧。来了就是深圳人,在深圳开店是非同一般的深圳人。
进到这家小酒店,满屋的装修都透着东北味。原木座椅,塑料门帘,玻璃橱窗,光瓶白酒与绿瓶哈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记忆中,东北小酒馆的样子。我感觉,这里和真正东北的差别,也许就是一张炕吧。
店里,两位老人正好喝完,一瓶白酒,两瓶啤酒,一碟熏酱,齐活。两位老人擦擦嘴,和店里的小伙计招呼一声,转身出门。我羡慕地看着他们,冬日阳光里暖暖地来上一场午觉,这待遇东北怕是没有吧。
捡一张可以看见门外的小桌坐下,点一份酸菜饺子,实在忍不住,从冰箱里取出一支哈啤,倒上,气泡都那么喜气。
隔壁桌,是一对父女,女孩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大白梨,在深圳,能见到大白梨,也真是活久见了。
女儿不愿意坐在外屋,想进里屋坐,嫌外屋太多苍蝇。爸爸告诉女儿,里屋是玻璃顶,热,还是坐在外屋吧。
“爸,这苍蝇嗡嗡的。”
“苍蝇是觉得这里的东西香,我小时候,好吃的店里全是苍蝇。”
这父女的对话把我听乐了,但我憋住不笑,喝我的酒,等我的饺子。
不一会,我的酸菜饺子上桌了。一咬,东北的酸,东北的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隔壁桌,韭菜鸡蛋饺子也上桌了,还有一碟熏酱,女儿喝大白梨,爸爸要了两支哈啤,就着熏酱慢慢饮。
女儿吃一口肠,问爸爸一句,爸爸就给女儿解释这是什么肠,怎么做的。店里的小伙计插话说:“我们这肠都是哈尔滨发过来的,深圳做不了。”
“好好读书,寒假了,爸爸凑一下假,带你回东北。”
“扯犊子吧,说了几回了,都回不去。”
爸爸不说话了,喝闷酒。
“爸,啥叫死磕味道啊?”女儿指着墙上的四个大字。
“就是把味道往死里整!”
听到这句,我实在憋不出了,噗呲一笑,吐了一小口哈啤。
“有一次,爸爸在这里喝醉了。我的一个同学来深圳了,我带他来这里喝酒,他也好久好久没回东北了,我俩我想家,想过去,想着想着就喝高了。”爸爸温柔地看着女儿,看着这个深圳长大的女孩,她身上的东北印记,怕是只有那口带着大碴子味的普通话了。
这就是深圳,五湖四海的人,五湖四海的味道,五湖四海的口音,五湖四海的故事。在深圳街头,你总能偶遇到什么,或许是乡音,又或许,是那曾经熟悉的声音。但你总不敢大胆地靠近,也许,来到深圳,就意味着,彻底挥别家乡,只为把根更深地扎在这里。
深圳早就取消了二线关,但走在福田和走在宝安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一位久居深圳的朋友告诉我,罗湖、福田、南山,是developed,宝安、光明、大鹏这些,是developing,我虽然英语忘了差不多了,依然觉得她讲的这话很贴切。
实际上,宝安也有developed,不过,不能当做发达理解,而应该理解成,不发展了,或者说拒绝发展。新安街道宝民社区的灶下村,就可以看做是一个拒绝发展的标本。
从灶下村的握手楼中间往外看,超过三十层的高楼有君临天下之感,压着这一片握手楼透不过气,遮蔽了原本应该照进这里的阳光。城市更新,旧城改造,新安这一块变化确实大。原来灵芝地铁站旁有家顺电,我来深买的第一台家用电器——大一匹的松下空调,就是在这里入手的。如今,这里矗立着一个高大上的楼盘,对面,几栋大楼同时开工,前进路全线修地铁,车辆一进到这里就堵,一派嘈杂不堪,旧貌着急换新颜的模样。
走进灶下,纯属偶然,看到街边立着一个小小的牌坊,写着“灶下村”,想着王国华“街巷志”系列写过这里,于是钻进去看个究竟。
灶下村里最吸引我的是老榕树,每一颗都枝繁叶茂,根系庞大。有几颗好像是长在了屋上,仔细看,溯本追源,才发现树桩被围在了楼中间。保护村里的古树,村里人想了不少办法,这也许是他们能追忆过去的,为数不多的物质方式了。
榕树水果店,一个小铁棚,几箱新鲜的水果,这样的小店,村里比比皆是,而这家因榕树而得名,又得榕树的荫蔽,自然是独特的。
我走进灶下时已是午后,肉档的档主已经开始磨刀,菜档的档主已经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肉菜,正在打折处理。几个妇女与阿婆挑挑拣拣,可能是长住村里的老主顾。
其他的店,也半开半关的模样,这里少了一些外面的躁动,多了一些围住的安静。
看见一些居民穿着睡衣在街巷中行走,才想起是周日,村里,很多房子早上并不能射入阳光,这样合适的温度,一觉睡到中午,懒洋洋地出来吃个饭,也是一种深圳难得的幸福。
沙县小吃、潮汕汤河粉、隆江猪脚饭、西北拉面、上海荠菜饺子、东北饺子,四面八方该有的吃食,这里都有。
因为城中村改造,所有招牌都一个模样了,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味道的好坏。凭借客流判断呢?每个小店,都是零零星星的顾客,而且多半是吃完了,坐着刷手机。
灶下村的午后,是百无聊赖的,我也住过城中村,我知道,城中村的早晨和夜晚比较精彩。有人说,城中村是深圳的湿地,很多人落脚深圳的第一站,就是村。不知深圳到底有多少个村,不知道村里藏着多少深圳人的梦想。
相对于灶下村,西乡柳竹园村,我更熟悉。西乡河边的老市场,是我总也逛不厌的地方。一个早晨,我又来到了这里,沿着西乡河,一步步走过去,看过去,每个摊档,都那么新鲜。
海鲜档口,一个个摊开的大墨鱼,散发着腥气;盆子里的海虾,时不时蹦出几个;扁平的金仓,快要翻肚了,摊主便宜甩卖。
一个小推车,一个保温箱,几个三角粽,3元一个,是一门生意。两家连在一起的肉铺,各种部位的牛肉吊挂着,半口杀好的海南东山羊摆着门口,也是一门生意。生意无大小,聚在一起有人气。人来人往,你挑我选,讨价还价,热闹间,两只白鹭飞起,绕着市场上空来了一个盘旋。
对于很多生活在附近的老人来说,买菜是次要的,会朋友是主要的。先跳一段舞,再买点青菜,河边打量一下,看着各种生肖图,买一注试试运气。
也有老头摆个凳子喝早酒,还有老头拿着长长的竹筒抽水烟,好久没见这装备了,满是历史感。
走出市场,走过西乡街,早晨的西乡街家家商户紧闭,和夜晚是两个世界。走回鸣乐街,一家烧腊店已经开始制作了,诱人的叉烧香气,在街头荡漾。一只金色皮毛的狗仔,踏着落叶,撑着懒腰,迎接这个冬日里,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早晨,它都知道要好好享受,何况我们呢?
冬日,在深圳街头来一场偶遇,偶遇属于自己的幸福。晒太阳,看市井,勒杜鹃依旧开着,糖胶树的花也开了。冬日,深圳还是那么多花开,也得益于这里几乎天天见的阳光吧。
深圳很大,能走的地方太多,没有一个人,能走遍深圳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偶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情,这心情,在冬日里,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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