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拉德斯基进行曲》之于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美国人过圣诞，也有个贺岁保留节目——并非《铃儿响叮当》，而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仅旧金山一地，档期内售票数便达二十五万张之多。
如此盛事，当要 「从善如流」，移风易俗一回。
我是芭蕾舞的门外汉，偏巧所观全出自同一作者之手——以前仅看过《天鹅湖》而已。出门前虽曾落力做过些功课，可进剧院大堂仍不免微惊。只见绅士小姐着燕尾服晚礼裙，衣香鬓影，款款而行，若假以音乐，则活脱是英国文学里的贵族舞会。我暗自庆幸临走前沐猴以冠，套上西装，不然真要「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倒未至于感耻，但格格不入总归难逃。
落座，借昏暗光线读附赠的册子。除主创名单外，醒目处另列赞助人若干。演出票价不高，想来彼处亦是重头收入。忽忆起唐寅诗云「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似乎与此遥遥间异曲同工，有一片负气的初心。台前巨幕未起，上头绸带花卉图案绘制得粉红流丽，加之嗡嗡哄哄的碎谈声浪衬托，不含蓄地昭示着跃跃露头的热闹。小孩子都穿得人模狗样，正襟危坐——举家来赏儿童题材的《胡桃夹子》，似乎反而给成人以放松愉快的良机，令小孩子认真守礼起来。
从开演到结束，扣去中场休息，共两小时多。所讲的，其实不过是平安夜里一个女童的梦境，玩具变活，共同冒险，亦有爱情萌芽和奇迹出现。幼时翻过这故事的图画书，如水过鸭背，几无痕迹，故第一幕的紧绷场面让我略感意外，没料到玫瑰色调下也有受伤流血。丰子恺写过，「小孩对小孩的交涉，可以不讲理，而通行用武力来相打；国家对国家的交涉，也可以不讲理，而通行用武力来战争。」借此观点，这便是「最小的和最大的两极端」之融合了。
第二幕极富异国情调，几处旋律耳熟能详。听评论说，此剧乃柴氏三大芭蕾中技巧最炉火纯青的一部。我虽不甚懂，亦觉所言非虚。舞者风姿楚楚，俯仰旋转得兴高采烈，喜气腾腾。曲终人散已夜深，往外走，见许多小孩一手拉着父母，另一臂弯里拥抱着胡桃夹子的木偶，满脸还是未出戏的朦胧。
这才发现，原来剧里人睡醒之后，接续的，竟是剧外人的梦起时分。
这篇文章是《两次三番》写作计划的一部分。我视旧金山为第二故乡。《两次三番》，是关于我住这座城里数年的衣食住行和所想所感——现实中经历一次，回忆里再经历一次，旧金山又名三藩市，故有此名。文章有新有旧，写的人随便写写就好，看的人随便看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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