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一班主题,聊聊自己职业观的演化史。
人们常常误以为自己的思想与身体具有惊人的同一性和连贯性,实则不然。且不提体内物质细胞的更新换代之频繁,倘若我们假设身边有一个人,他的思想人格与20年前的自己相同,我们也很可能对其感到陌生,甚至怒斥他的愚蠢和荒唐。
历经沧海桑田,我自岿然不动的幻想,大概只存在于神佛世界的弹指一挥间。
(1)少年不知愁,书海寻自由
儿时的我,在姥姥姥爷身边长大,一直住在长着高大杨树的杂院里。更早些的记忆,深深地埋藏在黑匣中,再也寻觅不回,只留下几张不堪回首的魔幻快闪。
如今回想,我的童年,以常理而言处境堪忧,但彼时的我并无自觉。
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是否有职业观?我想答案是肯定的。虽然这份观念往往经不住推敲,过多地受到学校和家庭环境的影响——这是文化模因最初的传递机制。
儿时的我,并未得到家庭的过多干涉,而老师们的影响也终归有限,于是就从一本本读物中构建了最初的职业观——一方面渴望成为探索世间奥秘的科学家,另一方面又向往成为寻觅人生意义的写作者。
这种肆意妄为的职业狂想,暗合萨特笔下“自为”的人生心境。然而这奇思妙想不过是童年的特权,在日益高涨的生存压力与世事洗练之中渐渐磨平了棱角。
(2)命运如蜃楼,自省心中留
人看似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于是高考前的我,放下了童年的狂想,试图顺应时代与现实的需求。又在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交通工程专业。
回看当初,我并非没有选择的自由,但却不愿或不敢承担争取自由的代价,于是成了命运的提线木偶。
交通工程,顾名思义,与人们日常的交通出行相关,且属于工科。我保留了中学时代的学习惯性,一点点走入这个专业,也真的体会到了些许快乐。这种快乐,与儿时接触到新鲜事物的感觉相似,却令成年的我倍感警惕——这种快乐很可能如同儿时一般,在每日重复中化为泡影,徒留下痛苦与无聊之钟摆。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自我认识之旅就此展开。其中包含的人格摸底,让我逐渐认清了自己——我仍然如童年一样,乐于探索未知,无论这未知是指向千万光年外的缥缈星系,还是人类晦涩难懂的幽暗心底,都令人感到莫名兴奋。同时我又拥有一双挑剔的眼睛,总会看到周遭环境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几乎任何单一的职业都会令我反思而求变。逐渐意识到,我需要一份能够包容膨胀的求知欲,不断演化以创造新鲜感的职业。
这种持续至今的周期性自省,对我的职业观演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3)人生岔路口,成事靠人谋
走出象牙塔前,我对与交通相关的不同职业进行了详细的调查,目标在于勾勒出不同职业工作5年、10年乃至20年以上时的生活状态——当时的职业观,令我相信择业在很大程度上是在选择一种生活工作的环境,直接影响到未来的人生状态与命运轨迹。总体而言,除非被逼无奈,我并不是一个勇于跳槽的人。
经过调查,不同职业的人生图景逐渐清晰。工程设计院往往是在培养熟练的画图匠,追求精细化分工与绘图效率,在很长时间内工作的重心就是以最快速度画出符合规范要求的工程图,并令甲方满意。
而交通科技公司则与互联网公司无异,包括策划、研发、营销等不同环节,四海漂泊也是家常便饭。
于是我将目光放到了仅存的选项——交通规划上。涉及到规划环节,也就多少带了些政策的意味,从流程上看属于上游,具有一定的公益性而不再单纯地追逐利润,需要在以民为先的基础上,兼顾多方利益。
最终,我选择了规划行业,并一步步将选择变为现实。在充满跨界需求的职业内涵中,隐约可见一片不断演化的无垠空间,那里是创造力的栖息场所。而规划本身,也与我性格中的高度计划性倾向不谋而合。
(4)不期遇尽头,枷锁伴身游
在就职前,我制定了一套应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计划。plan A:倘若入职后体验尚佳,能够在工作中充分感受到人生的意义,就专心于职业,深度挖掘以谋求专业上的长进。planB:倘若入职后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难以寻觅到零星的意义,就在无愧于心地完成工作任务的同时,开辟第二战场,重拾写作的旧梦,摸索出一片新天地。planC:倘若入职后的状态介于A与B之间,且精力允许,就尝试两者兼顾,尽力营造出写作与本职工作可以相互促进的“工作-生活”生态圈。
尽管毕业前进行了不算草率的调查,仍然逃不过一句“绝知此事要躬行”。
最大的误判,在于对职场残酷性的低估,以及对“职业生活惯性”的轻视。
规划行业的工作强度确实如我所调查的那样,低于设计院和科技公司,对于年轻人而言,却早已今非昔比——很久以前流传的就职信息,多半具有严重的滞后性,同时在无形之中诱导作用明显。
于是,在尚未入职时,我就被拉壮丁参与了罕见的出差项目——援助拉萨的交通规划建设,顶着高原反应奔赴圣城;而在入职半年后,我又被派遣到位于通利福尼亚的城市副中心,成为了第一批随市政府一起被疏解的规划师。当时的感受,无疑是人如浮萍,身不由己。我习惯于将原因归于内在,于是决心提高专业能力,增加谈判筹码,以免日后再被当做可随意落子的马前卒。
在日复一日的挑战与挣扎中,我度过了作为规划师的前两年,专业能力在压力下有所提升,却几乎没有自我反思的空闲。曾经的三个计划,也早就被抛到了脑后。在两点一线的单调重复中,逐渐成为了一颗围绕工作转动的小行星。谈不上自由,却也渐渐有了几分置身于温水中的舒适感。
父亲的离去,成为了重大的转折。
没了饭桌旁和父亲侃侃而谈的机会,我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也猛然回忆起了毕业前的计划——以目前的工作状态而言,尚存几分热爱,但也对京城交通行业各链条之间四分五裂的现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深切地认识到自己的工作对于交通改善之影响,与移动撒哈拉的一捧黄沙无异。于是,planC也就成了不二之选。毕业前的我,到底还是对于自己认识不足,因为根据过往进行推演,planA与planB发生的概率都微乎其微,它们不仅与工作的客体环境有关,更是作为主体的我之心境的反映。看似是三个计划,实则早就在人生的枷锁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唯一的命途。
我又进一步想到,三项计划在本质上差别寥寥,因为它们的共同前提是“自我理性”对于人生拥有近乎绝对的选择权,却忽视了“选择自由的有限性”。
倘若将工作与生活进行二元分割,最终难逃身心分裂的结局。人生尽头总是不期而遇,重重枷锁之下,将有限时间中的一大部分上交给雇主,用以换取面包和牛奶,岂不是落入了人之异化的窘境?
人是目的,而非手段。
现在的我多少有了几分坦然,工作并非生活之外的荒凉焦土,而是生活的一部分,浑浑然而不可剥离。过度计划的意义往往是自诩为理性主义者的错觉,其重要程度远不如吾日三省吾身。
放下心中想要掌控生活的执念,让自己融化在工作与生活浑然一体的柔光里。尽管这是对于时间管理能力与意志力的双重挑战,却有机会收获点滴心流的回馈,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工作即生活”的职业观,前提是这份工作尚未彻底沦为全球劳动分工下被资本异化的工具,同时自己依然能够从工作中获得片刻的快乐。环顾四周,实则所剩寥寥。
对于更多的人而言,要么在求职前攒够筹码将自己从“被动选择”的劳动力市场捞回,要么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在辗转腾挪的求职生涯里寻觅自我的清晰面貌。
工作生活本无异,求职亦是求“自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