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有普通性,有个别性。普通性来自沿袭传统,个别性起于作者的创造。一个作品的语文有普通性,才能博得读者的了解;有个别性,才能见得作者在艺术上的成就。
1.语文的已成之局固然可以给他很多的方便,他可以在遗产里予取予求,俯拾即是,但是也可以给他很多的不方便,常使他感觉困难。最显著的是固有的语文不够应付新的需要。
2.人类一切活动,自物质的设施、社会的组织以至于心智的运用,都逐渐由粗趋精,由简趋繁。
3.流行的语文像流行的货币,磨得精光,捏得污烂,有时须贬值,有时甚至不能兑现。文学作家须凭借这人人公用的东西,来运用他个人在特殊情境的思想。他稍不当心,就会中了引诱,落到陈腐滥调的陷阱里去,他的语文连同他的思想都停滞到人人所能达到的境界,他所要表现的那特殊情境没有到手就溜走。
4.古今中外的作家能从陈腐滥调的陷阱中爬起来的并不多,爬起来的人才真正是创造者,开辟风气者。语文的创造大非易事。它需要极艰苦的努力,取精光烂污的语文加以一番揉捏洗炼,给它一种新形样,新生命,新价值,使它变为自己的可适应特殊情境的工具。文学的创造是思想(抽象的连同具体的)的创造,也就是语文的创造。
5.一个人云亦云的作品就各方面说,都是精力的浪费。一篇完成的作品的与内容不能分开的特殊形式,这形式就是作品的生命的自然流露,水到渠成,不由外铄。
体裁或种类只是一个空壳,它有历史的渊源。
6.五律七律,词中任何一个调子,在从前经过几多人用过,表现过几多不同的情调。
7.韩昌黎以做文章的方法去做诗,苏东坡以做诗的方法去做词,说这不是本色当行。莎士比亚如果生在现代欧洲也许写小说,生在唐代中国也许和李白、杜甫一样写五七言诗。
8.每一个大作家沿用旧体裁,对于它都多少加以变化甚至于破坏。他用迎合风气的方法来改变风气。
9.莎士比亚如果生在现代欧洲也许写小说,生在唐代中国也许和李白、杜甫一样写五七言诗。
风格即人格。”“
言为心声”,要看“言”如何,须先看“心”如何。
10.每一篇作品有它的与内容不能分开的形式,每一个作者在他的许多作品中,也有与他的个性不能分开的共同特性,这就是“风格”。
11.历史上许多伟大作者成就了独到的风格,往往并不很关心到风格问题;而特别在修辞技巧上钩心斗角的作者却不一定能成就独到的风格。风格像花草的香味和色泽,自然而然地放射出来。它是生气的洋溢,精灵的焕发,不但不能从旁人抄袭得来,并且不能完全受意志的支配。
12.从前人所以有“和顺积中,英华外发”的话。司空图的《诗品》是中国批评文中最精妙的,他所要描绘的是诗品(诗的风格),而他实际所描绘的大半是人品。
13.文学作家必须有丰富的精神生活,有生气然后有生气的洋溢。
风格是“用适当的字在适当的地位”。语文有两重功用:一是表现,一是感动。
14.福楼拜是近代最讲究风格的作家,也是在“正确的字”(le juste mot)上做功夫。他以为一句话只有一个最恰当的说法,一个字的更动就可以影响全局,所以常不惜花几个钟头去找一个恰当的字,或是斟酌一个逗点的位置。
15.表面上重视用字的推敲,在骨子里仍是重视思想的谨严。惟有谨严,思想情感才能正确地凝定于语文,人格才能正确地流露于风格。
16.理想的文学作品是它的语文有了表现力就有了感动力,不在表现之外另求所谓“效果”(eect))。
17.一个作家最难的事往往不在创造作品,而在创造欣赏那种作品的趣味。这就是所谓“开风气之先”。如果缺陷在作品本身,根本的救济仍在思想情感的深厚化,而不在语文的铺张炫耀。
18.从文学史看,文学到了专在修辞家所谓“词藻”上显雕虫小技时,往往也就到了它的颓废时期。
19.雄辩意在炫耀,文学须发于真心,心里有那样的话非那样说出不可,一炫耀就是装点门面,出空头支票。
一个作家有一个作家的风格,一时代或一学派也带有它的特殊风格。
20.在中国,文则六朝与唐宋,诗则选体与唐,唐与宋,词则花间与北宋,北宋与南宋,各有各的特殊风味。
21.但是虚心静气的读者和作者当不为一时风气所囿,知道每一种风气中都可以有好作品,承认它们的不同,但是不必强分优劣。
22.苏东坡那样的人,就会持铜琶铁板,唱“大江东去”;是柳耆卿那样的人,就会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也有时起于所写情境的分别,王摩诘写田园山林之乐固然清淡,写宫殿的排场还是很浓丽。这都是自然而然,不假做作的。
23.最忌讳的是情思枯涩而要装浓丽,情思平庸而要显得艰深,性格偏于阴柔而要张牙露爪地卖弄阳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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