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和外公

01

童年在外公家生活，早上吃完饭，他领着我去房子旁边的场地上，我在玩，他在旁边干活。对面有条河，我常常对着河扔小石头，小小的脑袋，使劲的琢磨着，我爸妈的模样。河边有许多树，扔累了石头就一圈一圈的数着树。外公常常笑我笨，他告诉我只要我数对了有多少颗树就给我买好吃的。每每这时我便开心的扬起脸，朝着他跑去。直到后来我长大，也不知道河边究竟有多少颗树，只知道，外公每次都给我买了吃的。

偶尔，他出去，就在门前的树上系着一根很粗的绳子。我和小伙伴们荡秋千，玩累了就去找他，或是坐在门前安静的等他回家。

他家的房子很大，也是在村里最富有的一家，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穿梭在每个房间之间，翻看书和信，鲜少有自己认识的字，也不记得信的内容写的都是什么，只记得信上的字，黑色的钢笔字，苍劲有力，漂亮到了极致。书亦更是看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读大学的小舅舅的。夏天的晚上他摇着蒲扇在院子里乘凉，我在旁边对着满天的小星星说话。他在旁边看着我笑。

他去队里开会，领上脑袋圆圆的我，小时候又胖又白，留着西瓜头。从后面看来像个圆圆的球。总是一蹦一跳的跟着他后面去队里吃好吃的。学着大人们用杯子喝水。吃饱喝足后，就跑到旁边的幼儿园，看看小朋友们上课嬉笑玩耍。那时候不爱读书，有次他把我送去幼儿园。结果他刚回到家没多久，我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02

外公家隔壁住着一残疾的男子。大家都叫他傻子，外公却对他很好，常常给他吃的，他顶多算是残疾，智商还是正常的。村里人都把他形容的很可怕，所以孩子们也都不敢靠近他。我就躲在外公身后，伸出圆溜溜的脑袋上下打量人家。他就傻傻的对着我笑。

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会学着上学的孩子，背着小书包，跑到离村子远些的地方了，再一路狂奔回来。然后就看见外公站在家门口等我吃饭。我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开怀大笑。

外公的大女儿嫁到隔壁的村子里，没事的时候，他就领着我去她家吃饭。夕阳西落。他牵着蹦蹦跳跳的我，一边唱歌一边转圈，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慈祥又美好。

大舅舅定期带着司机一起来接外公回城，我也蹦跳车坐上车，跟着外公一起回城里。再回来时候，总是会有许多新的衣服。那时候总被村子的小伙伴们欺负，大家一起玩累的时候，他们的爸爸妈妈就会来寻找着他们回家。就剩下我一个，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外公来找我。等的太久太累，就会自己挨家挨户的去找他。

不开心的时候，会买支铅笔涂鸦。还会想着长大当老师的模样。难过的时候就跑去河边，河水静静的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想象自己长大后的模样。也常常独自站在村口，等待我的爸爸。

03

伴随着长大，父母来接我回家，走的那晚，满天星光，我站在门边不肯走，外公对我挥挥手，说走吧走吧。回去上学。父母推搡着把我带回家，路上我对着满天小星星说，说外公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走后，外公就回城里的舅舅家了。村里的老房子再没有住。从远处看去，大大的，洁白的颜色，像一座安静的城堡。门前后长满的了草。荒凉又清冷。

04

时光一晃而过，我开始上学，少有的几次回城里看过外公。他带我去动物园。给我买手表。每年春天他回来看树的时候，会来我家看我。断断续续的就到了初三下半学期。

我成绩不好，爱迟到。五月份的时候妈妈告诉我外公得了癌症，吃不下东西。初三毕业考完试当天，舅妈接我回她家，我看到了瘦骨嶙峋的他。这之前他让人特地给我带了糖回来，说那是舅舅去泰国旅游带来的。

后来他病到不行。舅舅们竭力挽救，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八月中旬的时候。他回到了老家，住进了洁白的大房子里。那时我尚且有些小，还不能够完全理解什么是生离死别。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多人守着他，我和孩子们还在外面吃着东西。打闹着玩耍，妈妈叫我，他说外公一直在找我，我奔到床边，握着他的手，眼泪决堤般 ，我终于看懂了一种眼神，绝望和不舍，印在我心里，深深的痛。

最绝望的绝望，就是你看着最爱你的人在你面前，你只能眼睁睁的看他死去。

晚上被叫走了。早上回来时候，妈妈告诉我外公去了。我站在门前，想象着我这样走过去，他就会醒了。可是他再也没有醒来。

后来。我看到了有人将他的骨灰洒进棺材里。我站在那里，痛到不能呼吸。

05

葬礼，亲戚好友排成长队迎送骨灰。没人管小孩，我默默的排在队伍的尾巴。长队路过我和外公常常散步的那条路，我抬头发现外公没有在旁边牵着我手，没有在前方等着我。

他死了，他不会再牵着我了，不会在摸着我圆溜溜的脑袋带我吃好吃的了。 他再也不会给我买东西了。

我呆呆的看着前方，眼泪冲出来。放声大哭。

那一年的八月阴雨连绵不断。我一遍又一遍站在曾经外公等我的村口 ，试着想象他当时的心情。

或许是童年太过于安静。长大后大人们都惊讶于我这样能说会道。他们指着我，一阵阵问，这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么。

06

已经过去十年了。秋天了。他的墓碑草生草长，花开花落。可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孤独么。昨晚梦见他。依旧那么慈祥可亲。他对我笑，却不对我说话。

我想要开口告诉他，这些年来我过的不好，很孤单很难过，父母离婚，只剩我踽踽独行，孤单到天明。可是当我努力想要开口的时候，一下子醒来。窗外。晴空万里。

有时候会觉得有梦真好，可以和不能相见的人共同拥有同一时刻。这大概是我这些年来，留存在记忆里最美的回忆了。

如今我长大了。小时候他说要看我长大，读书，结婚，幸福，可他等的太久了，累了所以先走了。于是将我丢在十六岁的大雨天。我再也无人能够去追随，再也没能找到家。

我很想念他，怀念童年的时光，记忆里那座大大的白色房子和天堂的他。一切都还好么。以后，我会带着那个会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回到那里看看那座白色的房子，我的记忆，还有他。我会告诉他，我已经不再孤单了。我找到了那个可以陪伴我一生的人。不用在挂念我了。在他的墓地。我再也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看你了。

你看，我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呢。他拥抱了这个破碎的我，成就完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神。我不放心自己，才把生命托付给他。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回不去的过往是回忆温柔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