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作者: Moody暮荻 | 来源:发表于2019-04-22 19:02 被阅读317次
    故乡

    (一)

    我站在海边的堤岸上,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滩涂和远方的海平面——我来的时候没有碰上涨潮,我也不知道何时涨潮,我只是来看看。

    滩涂其实并不空,堤坝下嶙峋的怪石好像从我记事起就在那里。潮水最盛的时候,可见得惊涛拍岸,激起一片乱琼碎玉的场景。

    浅海处的水草这一丛绿色,那一簇黄红,日日被海水冲刷,却仍是野蛮生长。

    也许刚退潮不久,地面是湿漉漉的,可以看见拖拉机宽宽的车辙印痕,还有海鸟在地上走过的爪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每涨潮之前一两个小时,渔民们就乘着拖拉机,踩着这条路,到浅海里去捕捞鱼虾。沿着这条长长的海岸线。每隔一段距离,都有这样的“路”。

    我不由得想起鲁迅的那句名言: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从我记事起,这些“路”就存在着。

    我的外爷出海,我的父亲母亲也出海,我的阿姨姨父出海,那么我的曾外祖父曾曾外祖父应该也出海吧。我不得而知。

    这次之所以回到海边,是清明回家祭祖。外婆已经去世七年,外爷也已经走了三年了,阿姨作为外爷最小的女儿,按习俗大约是要请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对于祖传的规矩,我向来不是十分分明,我只知道喊我吃饭,便来了。

    妈妈在电话里特地提了句:“晶晶也在家,你回来吧。”晶晶是阿姨的女儿,我的小表妹,她比我小12岁。

    自从我大学毕业后,留在远离家乡的N城里工作、结婚、生子。我就只逢年过节才回到家中,而我的表弟表妹也个个长大,各自生活。我们总是聚少离多。

    “哦,晶晶这次也回家啦,那我回来。”我也没有怎么思考,就应了回去吃饭。

    既是来了,就顺便到这海边,吹了吹久违的海风。

    妻在一边,看着我的两个孩子玩耍。大儿子路路已经不是小时候拿着小铲子玩泥巴的小男孩了,他总是不自觉地微蹙着眉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刚学会走路的小叶子对海边的一切还新奇的很,只这一会儿,脸已经花了,捡了贝壳又捡石子,手脚脏兮兮的。

    妻笑言:“今天洗澡洗衣服的任务看来艰巨了。”

    我看了看表,又下意识地向西天边一望。“走吧,差不多了,去阿姨家,吃饭。”

    西天边其实什么也没有,没有流光溢彩的火烧云,没有一轮橙红色的夕阳挥洒余晖——今天是阴天。

    我的目光所及处,海岸线上树木的屏障还是静立着。有的树木的春天好像还没开始,一根根树枝都光秃秃地,像剑一样朝着虚空里指着——好像那树枝上没有那火红的一轮挂在上面,感觉空落落的。

    心下略一踌躇,还是招呼着妻和路路,抱起小叶子,回身上了车。

    故乡

    (二)

    小时候,随父母亲赶海。

    一辆辆拖拉机,沿着既定的路线往广阔的大海里行进着。往前是许多的拖拉机,看不到头。往后是海岸上的拖拉机,一辆接着一辆从高高的堤坝上下来,每一辆上都坐着七八个渔民,基本都穿着绿色的塑料雨衣雨裤,全身上下武装地严严实实。

    渔民赶海的时间,永远赶在潮水上涨之前。凌晨起身是常事。天色青黑,要亮不亮。

    渔民们交谈不多,即使几句大声的交流,也瞬间被这潮湿的海风吹散。好像这漫无边际的海天,能容得下一切喧嚣似的。

    海岸渐渐远离了我的视线。

    平行而走的那些拖拉机车队也蜿蜒着,突然就散开不知所踪。我们这一个车队里的其他成员也渐渐分开去。

    就是这样短短一个后半夜里的一个小时里,人却像走过了半生。原来人们聚在一起,像一团沙堆。后来,大家被潮水冲散,彼此走失,彼此弄丢。有的人彻底迷失在汹涌的人海,再没返回。

    彼时的我,终于置身于茫茫的海面,好像进入一个只有水和天的奇异幻境,海面波光粼粼,水的涌动像一场永不止息的幻象。盯着水面久了,会觉得眩晕。

    还好东方一轮红日,向着海面注入万道金光,打破这种混沌。在这样醉人的光芒下,脑海里浮现的会是食指的诗句: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空中的鸥鸟,时而高空盘旋,时而俯冲又升起,成群结队,也给我混沌的头脑注入一点新鲜和清醒,让小小的我还能淡定地站在这水域,半怯懦又半好奇地打量远处的航船。或者,试着在水里挪动几步,偶尔身边游过几只很小的鱼,也惹得我心里一阵新奇和快乐。

    故乡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我们几个表兄妹相聚的时刻。

    学生时代,我们四个尚得以在暑假聚首,不拘是在哪一家。

    有个暑假,我们几个都到阿姨家住了一段时日。虽是暑假,晶晶却每日还是要做好阿姨布置的“作业”。阿姨和姨父每日忙碌,监督晶晶的任务自是落在我们三个头上,我们仨脱离了父母的束缚,每日“游手好闲”,却对监督晶晶的事尽职尽责,不遗余力。

    别的不记得,只记得晶晶每日要完成一张钢笔字。我们仨在一边谈笑风生,嗑瓜子,吃蛋糕的时候,晶晶也笑嘻嘻地插话来。我们见她又停笔了,就一本正经地“教训”她,让她继续写。她也就无奈地继续写。

    有一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到海边玩耍。我们特地问了姨父什么时候涨潮,然后在涨潮前到了海边。

    海水刚开始涨起。我们四个脱了拖鞋,赤脚走下海滩。

    潮水远远爬行而来。我们突然意识到,涨潮之后,海水可能会把我们脱下的鞋冲走,又回身把各自的鞋放到了潮水到不了的堤岸。

    只有晶晶头也不回地朝海里跑去,不曾回过身来放鞋。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未曾细心一些,顺带把她的小拖鞋扔上岸去。

    海水漫上来了,已经到了我们的脚底。我们也并不敢走太深,只在离岸不远的石头堆上玩耍。

    没有玩一会儿,表弟突然叫起来,他的脚心被一只坏了的蚌壳扎到了,流出血来。

    我们不得不回去了,天也不早了,虽然潮水不是最盛的时节,来势并不汹汹,但对于我们几个孩子来说,海里还是充满着危险。

    我们上岸了,找到自己的鞋子。

    可是,晶晶的一只拖鞋不见了,被海浪冲走了,还有一只,被一个调皮的浪头打的上下起伏,还没来得及被冲走。

    就见得她胖胖的小脸突然就愁云密布,小嘴扁着就想哭了——找不到拖鞋,要挨打了。

    我们在岸边走来走去,东看西看,试着在大海里捞另一只拖鞋。

    最后,我们只找到了一只颜色不同的拖鞋,而且是大人的脚码。这显然无法隐瞒拖鞋丢了的事实。

    天色的加深在催促着我们回归。西天边的太阳,不久前还悬在空中。在我们找拖鞋的时候,它可能看得也觉得累了,又靠在远处的树枝头歇了一会儿。

    于是,我们四个人,穿着七只拖鞋回到了阿姨家。

    大概那个暑假我过得太轻松太愉快,我也想不起来,可怜的小晶晶有没有挨打。

    我们四个一起去海边,那次是最后一次。

    走的时候,我看到那夕阳,已经挂在树的枝杈间,红彤彤圆滚滚的一轮,像喝醉了酒一样。

    故乡

    (三)

    到了事先说好的饭店,大家已经都在了。饭店地面一尘不染,灯光明亮。

    “阿宇来啦!”

    "哟,小叶子!"

    "路路这么高啦!"

    爸妈和阿姨迎了过来,大舅二舅夫妻俩也在。听着二位舅舅爽朗的笑声,感觉分外亲切,在城里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声了。

    妻已经在带着小叶子一个个认人喊人了:“这个是舅奶奶......这个是姨奶奶.....小叶子,跟大家打招呼,就说,你们好,我是小叶子......”

    “小宇哥哥。媛媛姐姐。”晶晶站在长辈们后面,喊着我和妻。

    还是那张熟悉的圆圆脸,架着一副紫色框的眼镜。身着长款的黑色大衣,若不是站在门口灯光范围内,简直可以跟黑夜融为一体了。

    “嗯。”我应道,“晶晶清明放几天阿?”

    “三天。不过后天就提前回去了,不然大后天的课来不及。”

    她说话声音轻轻的,好像比小时候更加少了许多活泼劲儿。

    “呵,大后天有早读课?”

    “对阿。”她笑答到。

    “上桌吧上桌吧。”阿姨招呼着我们。餐桌上冷盘已经上好,醉虾,醉蟹,蛏鼻子,净是家乡风味。

    路路终于不再蹙着他的小眉头了,他看见了他最爱的文蛤,吃得欢实地很。

    自从外爷外祖母过世,长辈们走动地也是越来越少。难得一聚,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笑语连连。

    最开心的莫过于二舅舅二舅母了,女儿莹莹去年完婚,也在N城买了房,今年刚生了个小丫头,还在养胎之中,所以这次清明没有回家来。

    “哎,你别说啊。红儿啊。”二舅舅冲着阿姨感慨万分,“现在时代不同了啊,我们那会对子女的那一套该改改了啊。我们以前就是太严格了,有时候就不应该那么严格。”

    我知道他说这话的缘由。他是个严厉的父亲。莹莹工作后的男友不是本地人,被他硬生生逼得分手,之后莹莹就一直不接受任何相亲。眼看着女儿到了二十八九的年纪,在故乡人看来是剩女无疑了。但莹莹其实暗中仍在和男孩联系着,直到去年才又重新公开了他们的恋情。

    二舅舅虽顽固,却终是拗不过二位执著的年轻人,答应了他们在一起。这父女俩的个性,何其相像呢。

    说到严格,我不由得看向同样被阿姨管的死死的晶晶。晶晶毕业之后,在乡下高中教了三年书后,去年转入一中上班。

    晶晶正熟练地把手里的蟹壳拨开,把蟹一掰为二,然后拔下一根蟹夹,往嘴里送去。她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长辈们,默默听着他们讲。

    “时代真的是不同了。这城里的医院真的是高级,我家莹莹生了之后,医生让正常洗头洗澡呢。”二舅舅继续感慨道。

    有了外孙女的他,原来一贯严肃的脸上好像添了几分老人家的慈祥和乐呵。

    “是啊,我那会儿生了莹莹,月子里一个月没洗头洗澡啊。”二舅母笑意盈盈。

    “洗头洗澡对身体没影响啊?”阿姨一边剥着虾,一边问。

    “没事的,现在条件好了,不会那么轻易受凉生病。”趁着小叶子吃东西的当儿,妻得了个空,接话道。

    故乡

    话题转了一圈,又谈到了大舅舅家远在G城的小杰,跳到了我们村的东家长西家短,一会儿又落在了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晶晶身上。

    “晶晶这次放假几天?”大家好像不记得这个问题已经问过。

    晶晶此时吃得差不多了,正靠着椅子,刷着手机。

    “三天。”她抬起头来,也没有多余的回答。

    “在一中辛苦不辛苦?”我问道。

    “还好吧,我只教一个班。”晶晶轻声答道。

    “那你不是舒服的很阿,一天几节课啊?”大舅舅喝掉杯中的酒,发问了。

    “一节。一节到两节。”

    一边的二舅舅又乐了:“到底是读书的饭好吃啊!我们下海下田的起早贪黑的都累垮了!”

    “知道你这次也在家,你阿宇哥哥才回来吃饭的。”我母亲在一边对着晶晶说道。

    妻在一边帮腔:“是啊,你姨妈在电话说了又说,晶晶也在。”

    我笑着看向晶晶。

    晶晶脸上笑容淡淡:“阿。那真是我的荣幸了呀。”

    我咽下刚进口中的汤圆,终是没找出什么应对的话来,只是笑笑。

    一边的小叶子坐着有些不耐烦了,要下桌去,母亲急忙抱了他下桌。众人的谈笑又终是像地里冒出的水一样宕开去,一直到了酒席结束。

    我们出得饭店,外面到底比不得室内,有些凉意了。大家最在意的,自然是路路和玩得脱去了外套的小叶子的冷暖,把小叶子的外套穿上,又催得我们上了汽车。

    从后视镜里,刚好可以看到晶晶走上另一边,骑了她的电瓶车,朝着暗夜里去了。

    “我们走吧!”妻对着我说。

    我应了一声,发动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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