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牙·新年

作者: 凤涅phonix | 来源:发表于2019-02-14 11:45 被阅读34次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小云趴在窗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怎么了,你对过年有意见吗?”项缺贴上了新的窗花,用力地抹过去,抚平边缘的蜷曲。

    “这倒也不是......只是我们家以前一直不怎么过年,所以我到现在都有点不适应而已。”小云出身镖师世家,幼时几乎全年都和父母一起在各地走镖,不注重过节。宛州的镖师大多为商旅所雇佣,尤其是在一些偏僻而地势险恶的路段。在这些路段上,大家都紧绷着神经,野兽和天灾都是不过年的。

    而盗贼之流虽然过年,但他们过年也不歇业,和没有过年也差不了多少。

    搬出了长长的梯子,项缺往对联背面涂上浆糊,换下了原来的对联。他眯着眼睛检查横批有没有贴斜,随口问道:“那对你来说,过年意味着什么呢?”

    “你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吗?”小云不屑地瞄了项缺一眼,然后因为仰头太难受而作罢,“......一定要说的话,绝大部分时候,除夕夜都是稀里糊涂过去的。但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刚好那一天我们在镇子里休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那天挺热闹的。”

    这就是小云儿时过年的记忆。而她是为何流落至孤身一人,这中间又发生过什么。她不说,项缺也不问。

    毕竟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意面对的记忆。

    “既然这样,”项缺从梯子上下来,轻巧地落在地上,“不如今天去感受一下过年的感觉吧。”

    除夕的街上,行人并不多,店铺也大多早早打烊了。本地人大多都在家里准备过年,等到吃完团圆饭后,才会出来放鞭炮。即使是街上的行人,也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悠闲的项缺二人倒显得和整个气氛格格不入。

    “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出门。”走在略显冷清的大街上,小云意外地说道,“你今天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穿着长衫的项缺破天荒地走在前面:“我偶尔也是会出门的。”像是要岔开话题一样,他指向了街边的一家小餐馆:“除夕夜不如在外面吃吧,反正念牙里也就我们两个人,还不如吃得热闹一点。当然,我请了。”

    环视街上一周后,小云赏了项缺的一个爆栗:“你是早就准备好了今天不做饭的吧。”看着项缺无辜的神色,她没好气地说道:“不然你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随手一指就指到一家今晚不关门的店。”虽然宛州的商人很多,过年滞留在城内的人也不少,因而有些餐馆在除夕夜也会营业。但这样的餐馆终究还是少数,如果不是有提前做过准备,两人也没法在街上找到除夕夜营业的餐馆。再联想到他们两人轮流做饭的约定,而今天又正巧轮到了项缺,那他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虽然让项缺占了点小便宜,但出去外面吃小云也不会拒绝,尤其是项缺请客的情况下。

    掀起店门口的竹帘,喧闹声伴着热气涌了出来。

    与外面的冷清不同,店里面热闹非凡。白桦清漆的吧台边上坐满了人,高大的老板不停地在桌前游走,端上酒菜的同时收拾掉清空的杯盏。食客们畅饮着,拍打着身旁人的肩膀——即使他只是刚刚认识对方。

    这就是候风亭,一个异乡人的港湾,无论在何时,都能为漂泊在外的游子提供休憩之处。

    两人进入时带起的冷风成功吸引了食客的注意,老板一声招呼,大家纷纷挪动位置,给两人腾出个位置。见两人个子不高,一个工匠打扮的人还拿出他的工具箱,垫在椅子下,让两人坐得更舒服一点。

    旁边的人酒气扑鼻,小云缩了缩身子,怯怯地问道:“话说你能喝酒吗?”再怎么看项缺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万一他喝醉了,自己可没办法把他扶回去。再打量了几眼,目测了一下项缺的体重,说不定可以。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项缺咳嗽了一声:“那还用说吗,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区区一点酒还是不在话下的。”话锋一转,“反倒是你没问题吧。”

    “你有见过不会喝酒的镖师吗?”小云似乎受到了什么侮辱,随手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随着她重重地把杯子砸到桌上,店里响起了一片叫好声。旁边的大叔有力地拍打着小云的肩膀:“好样的,不要让这小子把人看轻了!”随后大手一挥,“这杯我请了!”又激起一阵叫好。项缺见这气氛,也不多说些什么了,目光快速地在墙上的木制餐牌上移动,不一会就点好了菜。

    在点菜过程中,小云不知不觉地和周围的人混在了一起。有着小时候的走镖经历,她和那些客商还是有着不少共同话题的,谈到兴起时还爆出一阵阵笑声。而项缺则安静地退到了旁边的空桌边,安静地吃着饭,像这种场面,自己果然不是很擅长应付。

    但这种感觉还是很怀念呀,项缺靠着墙,小口抿着瓷杯里的清酒。吧台旁的众人招呼着老板,几个人从后厨搬出一个大锅,那是熬了一天的骨汤,鲜香扑鼻,乳白色的汤汁里隐约可以看到禽类的骨骼。脸色绯红的少女举起砍骨的大刀挥舞着,耍杂技般地切片羊肉。肉片落入翻腾的汤中,又被迅速地捞起,抖入一个个碗中。旁边的老乐师拉起了箜篌,活泼泼的,是南淮的民歌。

    乐声随着酒香飘绕,酒杯转过三巡,整个酒馆都轻飘飘地迷失在永不会结束的盛典中,有人唱歌,有人起舞,有人高谈阔论,放声大笑的声音像是一场温暖明亮的雾,将人托上云霄。

    乐至高潮,轻快的弦音挟着田野的微风,深夜的虫唱过往的金色岁月席卷而过,锦衣的男人和着乐声用筷子敲打木桌,妙龄女子踩着椅子跳起西域的舞,人们举起酒杯为每个人喝彩叫好,像是忘记了经历过的苍桑,像是尚未老去,像是仍旧轻狂。

    少女一手撑着刀,一手抓住一只鸡腿撕咬着。她就是人群的中心,年轻的行商敬佩她的豪迈,有些阅历的则震惊于她的武艺。她的脸颊在火光和酒精的作用下发红,声音因大声喊叫而嘶哑。她开怀大笑,和商人们勾肩搭背着,危险地挥舞那把刀。她挥舞手臂招呼那个桌角的少年,伴着男人们的哄笑。项缺只是笑笑,举起杯子,遥遥敬了一杯,换来一阵嘘声。

    拨弦直到手指抽搐,痛饮直到不觉酒味。把最后的酒罐翻转,再怎么拍打也再无半滴液体。同样的乐曲重复到有人已经厌烦,谈笑的声音都已经沙哑。老板拍着桌子,骂骂咧咧地赶人,语气止不住地上扬,食客们也只是笑着拍打老板的肩膀,帮他把门板插上,而后尽兴而归。

    月上树梢,吃完年夜饭的孩子们在街上奔跑追逐,年长的妇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灯笼暗红色的光下笑容温暖而宠溺。爆竹噼里啪啦响,小孩子跳着脚呼喊,硝烟弥散,溶入夜晚的雾气。项缺扶着小云慢慢地走着,身旁浑身酒气的大叔们吹着口哨经过,又小云杀人般的目光止住了。

    不知不觉中人群分散开了,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原本不远的路程,扶着人走却显得格外漫长。晚风湿润而冰冷,带着橡树叶的香气。水声潺潺,走过桥头,小云低声说道:“在这里歇一下吧。”她醉得路都走不动了,项缺撑着她走了一大段路,自然没有反对休息的提议。

    两人倚靠在条石扶栏边,沉默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夜深,放鞭炮的孩子们都回了家,附近房屋也早早没了灯光。世界安静了下来。

    “呐,总之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谢谢。”似乎无法忍受这样的安静,小云说道。见项缺依旧看着河水,她继续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让我回忆起了我小时候的快乐。”

    项缺摆摆手:“那你应该去感谢那些陪你喝酒的大叔,这可不关我的事。”

    小云的声音在酒精的作用下发软,语气却很清醒:“你离开吧台中间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特别放松。后来招你来喝酒,你又一直窝在角落里。你是躲在那里给人群施解除防备的秘术吧,反正大家都在喝酒,也不会有人发现。”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敏锐。”项缺的语气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只顾着吃了呢。”

    “你这么说也没错,”小云趴在栏杆上,手臂无力地摆动,“我是出来之后才慢慢发现有问题的。”踌躇了一下,“毕竟......我又不是第一次中这个秘术。”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对了,在那个时候也......”项缺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不用避讳这个问题的啦。”小云的眼睛反射着粼粼的波光,“你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那么紧张干什么?”

    “我只是想......你可能不是很乐意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只有面对了过去,才能走向未来。这句话还是你和我说的呢。也不知道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到的,尬得不行。”

    “......你也知道,我很不会安慰人的。”似乎被抓到了什么弱点,项缺弱弱地说。

    “即使这样,在念牙的日子,我很开心。”小云笑了,露出了尖尖的虎牙。“有一个愿意接纳我的地方,有愿意听我唠叨的人。”顿了一下,“而且在这里,有很多朋友陪伴,我也不会孤单。虽然你这个人闷得不行,但也是一个很好心的人呀......好像一激动就语无伦次了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嘴唇微动。

    文庙的钟声响起,这是新年祈福的钟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此刻,在项缺眼中,漫天星辰倒卷入少女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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