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牙·鸽骨笔

作者: 凤涅phonix | 来源:发表于2018-10-04 23:14 被阅读119次

章一

       九州,宛州,青石。

  这是极平常的一天,作为商旅云集的宛州的门户,青石七丈的坚固城墙并没有阻拦往来的商队和旅人们。青石吞吐着与它小巧身材不相符的巨大人流,富态臃肿的豪商与衣衫褴褛的乞儿,佩刀仗剑的游侠与负箧游学的书生,它都一概不拒。

  也正因如此,城内林立的酒馆旅店,向来都少有亏损。再加之商人大多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青石城的居民,脸上大多带着笑意。纵使背后小算盘打得多响,表面上也是云淡风轻的神色,单凭这一点,就能把居民和那些风尘仆仆的旅人们区分开来。

  但偶尔也会有特例。

  清晨,王献义顶着对黑眼圈便出了门,步履匆忙。对一家大客栈的东家来说,这可不是常态。如果总是这么慌慌张张的,可没法让客栈上下十几号人信服。但他现在已经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心里只留下一个地址。一个可能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地址。

  他穿行在小巷中,清晨的雾气让街道显得朦胧,百年的橡树在清风中摇曳着枝叶。作为青石的居民,王献义也不曾深入此处,他不禁对此行的结果怀疑起来:或许这个地址根本就不存在?

  就在他即将迷失方向的时候,一间小小的店铺出现在他的眼前。店铺倚树而建,树旁半掩着扇木门,店的招牌并不如一般店铺般钉在门上,而是歪歪斜斜挂在老橡树的枝桠上,店名写得像鬼画符般凭空多出不少笔划。王献义端详了半天,才看出确然是“念牙”两字。

  推开了门,门上的铜铎随之响起,清亮悠远。早晨的阳光随着王献义一起走进房间,照亮了两侧摆放的物件。好像是刚刚运来,架上的物品都装在盒子里没有打开。王献义扫了一眼,也没多想,就看到一个孩子慢悠悠地从里间出来,睡眼朦胧地问:“请问先生有何贵干?”

  这才想起现在还是清晨,心里有些歉意,王献义柔声道:“这位小公子,烦请通告店主,集花舍王献义来访,还请店主相助。”

  小孩揉了揉眼:“我就是店主项缺。何事?”

  王献义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孩子,说是孩子,多看几眼才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年幼。只是身材矮小,又套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长袍,让人低估了这位少年的年龄。少年还未及冠,一头黑发简单地用头绳扎起来,一双丹凤眼减轻了些微稚气。原本疑惑打消大半的旅店老板心里又忍不住嘀咕起来,那个告诉他这家店的人不会是消遣他吧。

  用手捂住了一个呵欠,店主含糊说道:“那件东西不拿出来么?”

  王献义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递给项缺,同时解释道:“我家做的是旅店行当。这支笔是一位住客遗留下来的。联系不到主人,没多想就收起来了。结果当天夜里我正在记账,这支笔突然在笔筒里震动起来,提起笔一看,笔尖正在慢慢向外渗血。听说念牙擅长鬼神之事,于是来请店主掌掌眼。”虽然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但他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

  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他又补充道:“在我拿起笔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女孩的哭声。”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不为所动的项缺随手打开木匣,里面是枝兔毫毛笔。笔杆非金非木,光润晶莹,项缺随手持笔书空,殊无异状。正当王献义担心他以为自己在骗人的时候。项缺问道:“你可知这笔杆是什么材质?”

  王献义犹豫了一下:“好像是骨头一类?但我从未听说有人用骨制笔。”说完,他莫名感到一阵阴森,打了一个寒战。

  项缺随手挥挥衣袖:“是鸽骨,鸽子通信自古就有,以鸽骨为笔杆,取与远方通信之意。这笔大概是主人常年与人通信,自身沾染了主人的念头,因而有些神异。若是沟通的感情不得抒发,隔三岔五闹上一闹是免不了的。”他话锋突然一转,“二十毫,替你收了这支笔,怎样?”倒像是这价格比异常之处更重要了似的。

  巴不得赶紧把鸽骨笔送走,王献义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二十毫不过是三四天的收入,买个心安,对他而言相当划算,随即便掏出几块碎银结了账。仿佛要赶紧逃离鸽骨笔一般,结账之后,王献义便匆匆离开。

  项缺站在门口,保持着拱手送客的姿势。待王献义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项缺嘴角的笑意才渐渐消失,蹙眉思索片刻,回到柜台,从抽屉中摸出张符纸,贴在了木匣上。随手将装有鸽骨笔的木匣塞进抽屉里,他转头,对同样是睡眼朦胧的女孩说道:“小云,今天出去吃早餐,如何?”

  女孩伸了个懒腰:“随你,反正你是店主你最大。”随即讶异道:“你居然愿意出去了,是不是我以后就不用给你做那些跑腿的活了?”项缺白了她一眼:“不想干活就出去。也不知道是谁当初抓着我不放的。”

  小云恍若未闻:“刚才那个大叔真好应付,上次那个老头子,非要我们露一手才肯信,不就是几两钱的事。如果以后的顾客都是这样该多好。”见项缺一脸不置可否的神情,补充道:“不就是当你是个小孩么?长得矮还怨别人。”

  项缺无奈:“咱们半斤八两,就不要再提这事了吧。吃完再去广场看看鸽子,我记得那边有一家做信鸽生意的邮局。这样一支笔放在我们这里,也不是办法,我可没心情天天洗笔——尤其是血,很难洗干净。能找到它的主人就最好了。”

  小云点了点头:“也是,不然那人丢了笔也会很难过吧。不是只有很强烈的念头才能附着在物品上么?不过那个人也是不小心,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弄丢。不过——”她眼珠子一转,“找人可是很累的,早餐要吃得很饱才行。”

  “行了行了,”项缺一眼看穿她的小算盘“我请客。”

  听到请客,小云欢呼一声,抓起项缺的袖子便走,也就没看到项缺扭头的那一眼。

  那一眼,透过店门和柜台,直直看向那个木匣。木匣,微微颤动。

章二

  青石,商旅集散,消息集散。确保商人们能最快得到所需信息的,不仅是那绵延百里的驿道,更是那由信鸽组成的网络。与宛州以外的人想的不一样,信鸽不见得是谍子的专利。间谍放飞私养的信鸽的情节,只会出现在茶楼说书先生嘴里。关于这一点,最好的佐证便是青石的邮局。

  邮局坐落在城中轴线的广场边上,信鸽邮递的旗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飘摇。鸽子们也没有藏着掖着,都是大方地在广场上散着步。当然,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的信鸽,又有多少是只会咕咕咕的野鸽子,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每当有驿骑纵马赶到,都会惊起一片白云,旅人往往惊奇于这番景色,买一小袋饲料感受鸽子们的簇拥和热情。这也是邮局不小的一笔额外收入了。

  出售饲料的是邮局退下来的老伙计,头发花白,人很和蔼。他逗弄着看鸽子的小孩,不时望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回摊上摸出两袋装得特别满的饲料,耳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老伯,麻烦来两袋饲料。”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两袋饲料便和铜板交换了位置。

  接过铜板的少女像小孩子一样蹲下来,动作异常熟练。她手捧一把饲料,不一会就被鸽子围住。毫不吝惜饲料,她随手挥洒,顿时半边广场的鸽子腾空而起,呼啦啦落在她身边。她一边抚摸鸽子光洁的羽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卖饲料的老人聊天,老人也不见外,搬出张小凳子坐在她旁边,随口说道:“白姑娘又有空来喂鸽子了?”

  白姓少女点点头:“这不是离月底还有好几天么?我挂念着这些小家伙,两天没见着就心里难受。”眼角瞄到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站得远远的,也在看鸽子,翻了个白眼“现在真是世风日下,连小孩子都成双结对的。像我这么才华横溢的才女,却无人问津。”说完郁闷地吐了口气。

  老人奇道:“白姑娘不是那什么话本作家么?听说姑娘写的风花雪月,连帝都的那些夫人都喜欢呢。”言下有几分不信,能写出这等故事的人,自己竟未尝过花前月下的滋味,说出去多半是没人会相信的。

  没有品味出老人的言下之意,少女骄傲地仰起了头:“那是,我白歌羽写得可好了,不然我为什么每个月都要用信鸽把我的稿子寄出去?信鸽好贵的说。”说完,她不禁有点心疼自己的荷包。

  “若是提早几日,和寻常信件一起发出,邮资可以省下不少。”老人出谋划策。却没想到少女听到后有些脸红:“倒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个方法,只是每次都要等到截稿期限快到了才写完......”

  眼看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就要把天聊死了,老人转过话题:“姑娘,不如再跟我说说你那朋友的故事。”曾经走南闯北的老人脸上显出神往的表情,“老头子一辈子都想去南疆看看,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听一个小姑娘讲南疆的故事。”

  少女也没有推脱:“上次我说到哪了?对了,小天说他们那边炼蛊很厉害,那些蛊虫的用处让人想都想不到。小天也特别喜欢她炼的蛊,也只有在这个方面她才会吹牛。她有一次说,因为一个仆人没有按时饲喂,她就把那人全家都拿去喂了蛇。一听就是在开玩笑,就算有这么大的蛇,也不会有人因为这点小事杀人的吧。”

  想到她未曾谋面的好友,白姑娘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想到她说这几天就要过来,心跳就更加快了几分。来自南疆的女子,可不是和谁都能成为朋友的,就算她总是说些打打杀杀的,吹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大人物,那也挺有趣的。暗自高兴着,她讲下去的兴致高了几分,甚至眉飞色舞起来,比讲自己写的故事还要开心。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白歌羽意犹未尽地停住了嘴,与老人告别。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老人迟疑了一下。他以前听说,在南疆只有巫女才会炼蛊,而对于巫女来说,常人的性命还真是一文不值。只是这种传闻多半是胡编乱造的,不能当真。

  回家吃完午饭,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对着空白的稿纸,脸上快活的神情慢慢消失。沉吟半响,她手中小巧的毛笔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少女发出一声哀鸣,一把摔在自己的床上:“还是写不出来——”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但灵感维持着尊严,并没有滚出来。

  放弃了挣扎,白歌羽像某种腌制食物一样瘫在床上。“我就是写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白歌羽嘟囔着,抱起一本别人的话本,对着空气辩解道:“让我学习一下别人是怎么写的。我可不是偷懒。”这一看,便是夕阳西下,她才恍然惊醒,挣扎着写下几行字,又抓起了一本书。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深夜。

  看着稿纸上寥寥的几行字,白歌羽一脸无奈,要是这样,在小天来之前肯定是写不完的。但倦意已经爬上了她的心头,她无力地打了个呵欠,又想到小天的威胁,想起她在信中曾提到的那些南疆的恐怖刑罚。白歌羽打了个寒战,顿时清醒过来。看小天在信里的语气,下蛊杀人好像是家常便饭,也不由得歌羽不害怕。咬咬牙,白歌羽打算接下去几天,就算闷在屋子里,也要把稿子挤出来。

  转动锈蚀的头脑,想着要是写不完要怎样和小天解释,白歌羽挠了挠脑袋,有一个念头隐约浮起,好像小天好几天没联系自己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正要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遥远的恐惧终究敌不过眼前的倦意,她伏案睡去了。

  窗静静打开,一阵风吹熄了油灯。也把桌上的信笺吹得满屋子飘荡。

  ——姐姐你写得真好,就是写得太慢了点。像你这样拖延成瘾的,在我们南疆可是要被炼成活尸的。

  ——随信送去的那支笔你收到了么?这可是我花了大力气下咒才做出来的。只要用心用这支笔写,我就能看见了。这样就不用等大半个月了。如果那支笔在震动,就把她放在纸上,那是我用我的笔在给你写信,不用紧张。

  ——你说的那些宛州的事情,我也想看看。但我师父不让我出南疆,他要我多炼好多好多蛊,才肯放我出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歌羽姐,我终于能出南疆了。过几天我大概会去找你,再去看看你说的那些鸽子。千万要在我见到你前把新的一章写出来哦,不然到时候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信笺的日期停留在一周前,随后,原本两天一次的信便戛然而止。

章三

  项缺去看鸽子,非但不是临时起意,还连着去了好几天。似乎他的行动力也止步于看鸽子,并没有寻人的打算。就算小云一开始没有发觉,去了几次之后,也后知后觉地发现有蹊跷。但只要是项缺不打算说,她怎样都没法撬开项缺的嘴。又不想一个人看店,这两天她倒是多半在逗弄那些并不怎么喜欢的鸽子。

  虽然鸽子憨态可掬,但小云看了好几天鸽子,本来就少的喜爱之心,早已被消磨殆尽。和鸽子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小云终于败下阵来。她站起来,踢了踢蹲得发麻的腿,对远处的项缺喊道:“店主,不是你想看鸽子的么?怎么躲得那么远?”生怕一句话还不够,她又加了一句“反正不过来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大人看。”

  项缺本来一脸的无奈,听到这句话,大半倒转为怒气。只是他那张小脸上的怒意,没有半分威慑力罢了。

  见他一脸闷闷不乐,卖饲料的老人还以为他是怕鸽子,鼓励道:“这些鸽子都很温顺的,不抓人,不啄人。喜欢就凑近点,不碍事。“

  项缺苦笑着解释道:“不是我怕鸽子,是鸽子怕我。”说着,他向前跨出一步,就看到小云身边的鸽子一阵扑腾,远离项缺一步,不留半分情面给老人。老人也不觉得折了面子,只是奇怪,平时不怕生人的鸽子们,今天是怎么了。

  多次尝试未果后,项缺招呼着小云回去。小云如蒙大赦,凑到项缺跟前,问道:“这几天那些鸽子都怕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项缺耸肩:“真的原因你又不是不知道。倒是你吹牛说你的刀气练到鬼见愁,连鸽子都吓不住。”

  小云吐了吐舌头:“又不是什么时候都要吓人。”

  嘴上说着话,两人的脚步丝毫没有耽搁,不多时便回到念牙。关上大门,项缺拿出木匣,小云好奇地探过头去:“看了这么多天鸽子,终于把问题解决了?”

  项缺神情凝重:“有一个想法,不过还要你帮忙验证一下。”听到“验证”二字,小云翻了翻白眼:“你验证是不是只有一个办法。”

  “反正对你来说,有几个办法都一样。等晚上再开始,先让我准备一下。”

  入夜,灯火阑珊。

  念牙院中,小云身着白袍,长发湿漉漉的,黏在脖颈上,有些难受:“为什么每次都要洗头发,很难干的。”

  项缺同样是披着一头湿透的头发:“我也不想,但凭依之术一定要身体洁净才不会招致其他意外来客。”

  “所以嘛,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这种阴森森的秘术。”小云已经放弃了折腾她的头发,正从屋子里搬出张椅子。

  “要是不学魂魄一系,我还开什么念牙。”项缺在四个方位摆上红烛,点起檀香。“念牙本就是买卖念头之处,外人以讹传讹,说我这能降鬼通神,倒是高看了我。只是世上鬼怪之说,多是因为念头不能通达,也不算毫无关系。”

  小云把椅子放在红烛的正中央,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要不是你把店开在这种偏僻角落,又不肯好好和人解释,哪里有这么多事情。不过抓鬼辟邪挣点外快也不错。”

  布置好,项缺拿出木匣,掏出其中的鸽骨笔,递给了小云:“等会我会用这支笔做媒介,让上面的念头凭依在你身上。敞开你的心灵,不要抵触。如果有危险,我会把你从凭依的梦境中拉出来。”

  小云接过笔,问道:“店主你说,这次是好梦还是噩梦?”

  项缺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在广场上,往来的信鸽上都没有附着凶气,不像是有积攒怨念的样子。若是好梦,那便是你运气好,当作这几天看鸽子的补偿,说不定我们还能借此找到它的主人。不然就只能想办法化解怨念,那就要你去满足念头的愿望,再不济就只能我出手镇压住了。”

  “算了吧,鸽子身上就算有什么凶厉之气,也比不上你,还不是被你吓着跑。”小云撇撇嘴,闭上了眼,呼吸绵长。就在半睡半醒之间,项缺一拍掌,掌声回响,一股阴气从笔杆上冒出,就要逃脱,四方红烛光焰暴涨,阴气无处可退,只好钻入少女体内。

  院外,橡树摇摆。天空中,渺渺星河。凉风已经有些刺骨,项缺捂紧了袍子:“以后一定要去买两件厚实的袍子。话说这种时节,虫子什么的已经被冻死了吧。”

章四

  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白歌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天似乎只是蒙蒙亮,便又蜷缩成一团,重新回到被窝的温暖怀抱中去了。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拖着脚步前去洗漱,在冷水的刺激下,歌羽清醒过来。啃着街上早点铺的包子,她构思着接下去的情节,心中却隐隐有些疑惑。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完全抓不住头绪,那就不要管它了吧。白歌羽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道念头甩出去般。但就像木天蓼之于猫一样,她无法抵抗地往下思考下去。这也是她往往拖稿的原因之一,白歌羽并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思绪,相反,像这样被一个想法带着跑才是她的常态。

  直到眼前那碗豆浆快要见底的时候,她突然一个激灵,向家的方向冲去,临走还没忘记甩下两枚铜板。

  昨晚她明明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她可不觉得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挪到床上。而她又是一个人住,有谁会把她扶到床上去?

  一把推开卧室的门,歌羽四处环顾,发现桌子上果然多了一张纸。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被吹走,还被人用刀片钉在了桌面上。她正要凑过去读,那张纸突然被一只手扯走。

  手的主人正坐在窗台上,一双小短腿晃动着。她从窗沿跳下,随手把长刀倚在墙角,笑道:“初次见面。”

  “你是......小天?”歌羽很快回过神来,知道她的住址又会这样直接进来的。也就只有她的笔友了,虽然说她的编辑也可能做这种事情,但人家远在帝都,怎么可能过来催稿?

  话说小天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来催稿的就是了。想到那稿子,她不禁有些头疼。

  少女轻声念道:“小天么?你平时是这么叫我的么?”歌羽点点头,暗自疑惑,难道自己在信里没有这么称呼过她么?稍一凝神,头就炸裂般的痛起来。

  看到她按着额头的样子,小天快步走近她,把她按在了床上:“你昨晚吹风着了凉,赶紧躺回去歇着。真是的,再怎么想我也不用这么拼命吧。”眼看着白歌羽乖乖钻进被窝里,她补充道:“我本来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让你不要走动,结果你看都不看就出门去了。亏我还跑去给你买早点。”

  听着笔友略微生气的语气,歌羽缩了缩脑袋:“可是我新的一章还没有写好。”想到小天以前的威胁,她又往被窝里缩了一点。

  小天随手把床头柜上的信笺挪开,坐了上去。她摸摸歌羽的头,笑道:“别太当真,静静养病。我这几天就住在这里。没问题吧。”歌羽乖巧地点头应允,心想,小天也不像信里那么凶嘛,其实是很温柔的人。想着,她偷偷瞄了一眼走神的小天,嘴角勾起一丝丝弧度 。

  突然想起一事,歌羽抬头问道:“小天,你前几天怎么没有联系我,是出了什么事么?”小天摆摆手:“没事,就是赶路时间比较紧。”歌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了。”

  放下心来的歌羽沉沉睡去,没有看到小天眉头掠过的阴翳。

  接下去几天,白歌羽就窝在家里,一边养病,一边跟小天介绍青石的风土人情,让小天听得津津有味。只是碍于歌羽的病情,她没能带小天去看鸽子。加之一直要小天照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想着赶紧把稿子写完,却又被小天按回床上。只好安心养病。

  时间不等人,在歌羽的病好之前,小天便要离开了。离别前一晚,如第一天一样,蜷缩在被窝里的歌羽,看着坐在床头柜上翻看书稿的小天,突然哀哀地叹了口气。小天转过头来:“好啦,别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歌羽抬起头,认真地说:“小天,先这样叫你吧。确实你不是我知道的那个小天,对吗?”

  少女的脸隐藏在烛火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甚至都没有否认。”白歌羽无力地笑了,“我认识的那个小天,就算再怎么关心我,也不会阻止我写稿的。再说,你几乎不带别处的口音,青石和南疆离得这么远,总不会口音都一样吧。”

  少女挑了挑眉:“这样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一个作家的逻辑不会这么差吧。”

  歌羽接下去说道:“但最后让我确定你不是小天的,是养蛊。”少女沉默。作家继续说道:“小天曾经说过她的蛊一定要按时饲喂,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养蛊,你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但这几天我观察下来,你都没有专门安排一个时间。不过还是很感谢你,会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完成心愿。”

  眼看少女已经是被说服的样子,白歌羽问道:“那么,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找别人代她来?”她努力想要笑着说出这句话,但眼中已经是莹莹的水光。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文云,叫我小云就行了。”小云伸了个懒腰,“该说是我伪装得太差劲呢,还是你的观察力太强呢。反正那个家伙总说我装谁都不像。”她掏出一张纸,“这是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从你手里抢来的那张纸。这是那个小天的字吧。”

  ——看你这么努力,我就过两天再来,一定要把新的一章写好。

  歌羽点点头,小云继续说道:“我是打算替她来没错,但这不是因为她没法来。等今晚过去,你就知道原因了。”说完,她提起墙角的刀,跳窗离去。

  深夜,烛火已经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洒进白歌羽的卧室。她已经睡着了。

  窗静静打开,一个身影鬼魅般飘了进来,竟然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她翻了翻桌上的草稿,生气地嘟起了嘴:“我给姐姐你多了几天,你都没有写。这样下去我可是会等不及的,不如收走你的一魂两魄,附在鸽骨笔上给我写故事吧。这样你就再也不会拖延了。”

  她凭空招起歌羽的鸽骨笔,轻声吟诵:“魂兮归来,春不可懒散也,归来归来,草木萌芽;魂兮归来,夏不可骄奢也,归来归来,鸟虫振翅——”随着她的吟诵,鸽骨笔的笔杆发出荧光,似乎有一道道气流将笔和熟睡的人联系起来。看着熟悉的效果,双马尾快乐地抖动着。

  突然,异变横生!一道刀光自窗外落入,将气机撕碎。

  小女孩轻飘飘后退,落在窗外的橡树树梢上,笑得天真无邪:“这位姐姐是做什么呢?”丝毫不像是施法被打断。

  单手持刀的小云挥了挥手上的纸:“这是你写的吧。居然在纸上下蛊,我险些着了道。”随即自言自语道:“本来还以为只是一缕残念,没想到居然有一魂两魄,过分了吧。就算你念力很强,不过是一具执念的分身,放弃吧。”

  小女孩歪了歪头:“没想到姐姐懂得挺多,既然已经知道这里不过是执念,不过是过去的重演。你把我杀了,也改变不了歌羽姐姐魂魄分离的事实。何必呢?”

  回答她的,是连绵不断的刀光。樱落如雪,裹挟着冬天的寒气,一路逆卷而上。小天再退,眨眼间退至街头。一路上,各种毒虫散落,竟是闻寒意而以为冬至。

  醒来的歌羽看着远处的小天,百感交集。小云拍拍她的肩膀:“你看,一拖稿,人家双马尾都追到你床上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向对面。

  “所以说我最讨厌冬天了。”小天看着满地蛊虫,喃喃道,手上掐诀不停,一道道火焰烧向小云,又被长刀劈开。两人旋即战成一团。小云的长刀锋锐无两,将小天死死压制。但南疆少女凭借着她诡异的身法闪避,也让刀客占不到便宜。有些焦急,小云收刀回撤,顿时由极动转为极静。巫女眯眼,突然感觉有巨大危机,立即后撤。

  她感觉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位矮矮的女孩,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小云拔刀!刀光从天上来,直指巫女头颅!那是一道月光,是漫天星河倒灌而下。小天双手托举,似乎要托住银河!

  就在刀光落下的一刹那,小天双手变托为拍,竟硬生生将长刀夹住,脸上的惊恐一扫而光,火焰顺着刀刃喷涌而去。小云抽刀,竟然纹丝不动。小天嘴角现出一丝冷笑。

  猛虎又怎样?就算是龙,我也杀给你看!

  在火焰烧到小云的一瞬间,远处传来轻轻的叹息。一阵铃声响彻天地,小天一顿,火焰无以为继而熄灭。空灵的念诵传来:“曰归曰归,胡不归?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原本顺心如意的念力反噬,小天吐出一口血,苦笑道:“既然如此,何必大费周章?”松开了夹着刀的手,化为烟雾散去。

  见小天退去,小云支持不住,闭上了眼。最后一刀太过耗费心力,需要好好休息。

  随着她闭眼,这个世界慢慢化为虚无。青石也静静消散,似乎无人觉察,只有歌羽若有所思,落下一滴清泪。

尾声

  几天后,项缺无奈地拎着早餐回到念牙,而小云已经在桌上准备好开吃了。看着小云大快朵颐,项缺没好气地说道:“不是手好得差不多了么?”小云挥舞着缠着绷带的手指:“谁叫你那么晚出手,害得我的手指都被烧到了。不过那个巫女也确实厉害,隔着梦境都能烧到我。”

  项缺咬了一口豆沙包:“其实梦境和现实的分界也没有那么清楚,不过她应该不会再找我们麻烦了。”看着小云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还记得鸽骨笔是被她落下的么?她也是被别人追赶着吧。至于谁能去追杀她,就不是我们能关心的问题了。至于那一魂二魄的问题——”他想了想,补充道,“应该已经回到主人身上了吧。”

  小云满意道:“那就好,不过拖稿的结果也真是可怕。但我们又不用关心这个问题,反正和我没关系。”

  项缺笑笑,悠扬的鸽哨声传来。不知何处,又有一群鸽子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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