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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拾盛世为红妆

我拾盛世为红妆

作者: 绯吖绯 | 来源:发表于2018-05-30 21:09 被阅读60次

             

    宋慎浑身是血被抬回公馆的消息,我初听闻时觉得诧异至极,不说他对我父母如何聊表心意,就是他父亲长兄对他宠爱有加,也不会给他这么大苦头吃。

    我坐在桌边粗略思索了一回,实在想不通,直觉却告诉我,和那些交际场里的弯弯道道脱不了关系。

    “你在这傻愣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我转头看,果然是我姐姐。这就叫我慌了神,当然是想着怎么套宋慎麻袋呢。这话是不能说的,我又瞄一眼她,宋慎逛了窑子被他爹抓住这事,想来是大家都有意瞒着她了。

    说到我姐姐沈塘清,十里八乡的美人儿,沪北这一带谁听到她不赞一句大家闺秀,她修养是极好,性子更是难得,受着什么日报,时报的影响,与那些娇滴滴的姑娘格外就不一样一些。

    宋慎这小子,一个蜜罐里泡大的小饼干几世福分修来好姻缘,偏偏在背后挑我姐姐的不是,说她太高傲了些,这还能看他顺眼吗?三两个月我就要找机会弄他一回,我都想好了,在他门口蹲点,今后他养好了伤,一出门我就教他做人,哼,臭小子。

    “玥儿,你昨日的课业完成了么。”

    “完成了,哈哈,完,完成了。”,才怪,我心想。

    我与姐姐同辈塘,单名玥字,却没有姐姐一半的才情,不过是娇娇憨憨的女儿家,也没什么进步思想觉悟,如今学堂里总有人在宣传动员什么“国之难……战……站起……” 我全无兴致,沪上是大地方,怎么就这么容易打进来么?

    昨日的课业也是,什么时论,我借着友人的抄写了一份就过去了,最后还是去游了湖。心思转了这么一遭,和姐姐日常交流也完了,总叫我松了口气,不露馅真不容易啊。

    送走了姐姐,我决定去饭厅,进行我的eating时间。

    听说猪队友是世间令人发指的存在,而更令人发指的存在是自己作,宋慎大概就是这种存在。

    听说他刚能下床就闹着要上战场,任谁都拦不住,又给宋老爷子拿鞭子抽回床上去了,连气都出少了。听说替姐姐收拾房间的张妈说漏嘴了,听说姐姐奔着宋公馆去了,听说……我还能听说什么啊!猪队友张妈哟。

    母亲在大厅急得团团转,管家宽慰着她,我自然也要陪着她。“哎呀,妈,没什么事的,您不要太担心,我姐拿捏得住宋慎的,您不要担心。”我的宽慰虽没什么大用,也定了母亲几分心,母亲颤抖着手问我,“那小子要是当兵你姐姐怎么办,守活寡吗,这孩子啊,这孩子——”说着就开始号啕大哭,

    “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我苦命的姑娘哟——”,说实在,我也很气,宋慎这时候要去当兵,三五载不回来不说,要是送了人去马革裹尸,或是回不来直接青山忠骨随处,真叫我姐姐守寡么难道,打的好,我暗暗想。

    忽然张妈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后面就见我姐姐慢慢走了进来,她眼角还泛着红。

    我急忙赶在母亲前面凑上去问道:“怎么样了,姐?”

    顺便给了姐姐一个暗示,看了一眼母亲。

    姐姐自然明白了当前的情况,走向母亲,“妈,让他去吧,没事的。”

    后来我就不知道详细的了,姐姐支走我,我怎么会依?我在远地方听了一会墙角,大约听见姐姐说:“他是个好男儿,有志气有目标,这样的人才是我沈塘清的良缘,如今局势混乱,外有强敌内患四起,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能在上海风光几时。他想有自己的功业,惦记着我,惦记家国,我支持他,妈,你让我自己来定夺吧。”

    最终母亲应当是被说服了,姐姐其实本来就是个强势的人,这个结果其实是意料之中的。

    当然,直到晚上听到姐姐房里的啜泣,我才知道她内心的柔软也从未少过。

    世道变了。我终于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可是我很难过,我真的不想知道。

    “啊——”我又一次崩溃哭出声。

    照旧的,姐姐坐起来,把我揽在怀里,小声安慰我,“没事的,玥儿,没事,还有我,我们还在一起。”她轻抚我的后背,像是当初年幼时安抚被雷声惊吓的我,那时我们还是很幸福的,有大床,有小娃娃。

    自从事故之后,在夜晚我已经做了几晚噩梦。“都没了,都没了啊,那么多人,母亲,父亲,管家……姐姐,他们都不在了……”,我情绪激动,“为什么,为什么留下我——”

    我们家的生意日渐落寞,租界待不下去了,路途中一场轰炸,除了我和姐姐去找了点吃的,那片土地的生魂又多了一批,我们回去时,狼藉满地,夹杂着干涸的血。

    “冷静点,沈塘玥。”姐姐咬着牙叫我,我懵了一瞬间,看向她“没有过不去的,我们还活着,就有机会,沈塘玥,日子还要过,爸妈都希望你活着,懂吗?”

    我缓缓抬起头,忽然看到姐姐眼角那滴泪,将落未落,我恍然大悟,为了不刺激我,姐姐止住了她所有的悲伤,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变成啜泣。

    “好,姐,我只有你了。”

    我想,我绝不能再成为麻烦。

    “总会过去的,一个光明的未来,总会来的。”

    我听见姐姐坚定的声音。

    过了一段不可言说的穷日子,我们终于找到了各自的事业,姐姐去给那些书刊报纸做印刷了,好像还兼职稿子什么的,而我得到了一个年轻商人的帮助,成为了他手下为数不多的女工人之一。

    其实我和姐姐绣织学得是极好的,只是这时候竟然少有人再雇我们了,我看到那些工厂里的绣品,丝毫不逊色于手织时,惊讶了许久。

    那时我还不曾想,这个老板竟然是我一生的伴侣了,开始我只觉得他待我温和有礼,又很照拂我,直到我和他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做各种事情,一来二去,我们就有了故事,成了家。

    这时候,我好像才有点理解,为什么姐姐和宋慎,要选择分离而不是团聚在一起。所幸我的故事如此平庸,我不能忍受分离,我恨分离。

    因此,和姐姐后来的故事比,我的爱恋真的是地上的毫末灰尘,不值一提。

    这年秋初,我先生生意全线失败,不得已,打算提携我同去香港,我与姐姐告别时,从未想过,再见面时,已经要天人永隔了。

    宋慎能和我传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抗战结束有一会了,我倒是很惊奇他还活得好好的,这样娇滴滴的公子哥,理论上是很受不起战争的。几年间,可想而知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现在,他这样的人,才算是配得上我姐姐。

    更重要的是,从他信里,我才知道前尘往事,那些我并不了解或者不怎么清楚的情况。

    “玥妹,见字如晤,前尘如梦,想来当年之事你并不明确,我就修书一封告诉你这些。当时清娘是先进学生,我爱恋她,自然受她影响颇多,了解了新式观点,又有一腔热血,盼望有朝一日离开宋家这方寸地,去做自己的事,飞翔于天空。

    只是空有热血,到底还是慢慢听着外面的响动,消磨日子。我为什么要从军,我知道你困惑许久,这要从头说起。

    不知你还记得苏文么,就是那时候月初忽然离奇消失的那个,他是那时候苏家的长子,本来是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却偏偏和窑子里一个温和的小窑姐,互相看上了眼,那时候那窑姐刚来,还没有接过客。我还依稀记得,是叫什么羽的。这也算了,那天正好是约好了日子,苏文说搭上我,去带窑姐赎身,结果那边老妈子不同意,非要拿这羽姑娘的初次给一群外来蛮子,自然我们不乐意,那蛮子当时毫无顾忌,竟然开枪害了苏文,羽姑娘是个性子烈的,当时就随了苏文去了。

    那时候我只感觉面前一片腥红,后来浑浑噩噩被人带回家,过了三四日在床上,父亲做了样子打我一顿,说是不学好逛窑子,事实上心中也是怕我惹麻烦。

    后来你都知道,我最亲的兄弟罹难,我忽然明悟,家国忧患不除,我将失去更多人,为了未来,为了护着清娘,我决心要去拼一场。

    清娘来找我,最叫我过意不去,她不哭不闹,听完原委,只劝我随心而动。而后我加入了战场,辗转多地,居无定所,再没有你们的消息。

    我回来才知道你们家亡人散,找寻了你们许久,上回你来书,告诉我后来清娘去做了战地记者之后,我更是爱怜和尊敬她,她是我数载梦里人,柔情似水,大义凛然,宋慎自愧不如。”

    我从香港回来上坟的时候正好碰上宋慎,是的,我姐姐后来去做了战地记者,抗战后许多珍贵照片,就有出自我姐姐的手的,据说,她在战场上也是一股拼劲,巾帼不让须眉。

    她爱着宋慎,我其实一直都知道。那时,她虽然常常嫌弃宋慎纨绔不知事,实际上她看到宋慎都会不自觉羞红了脸,一边抱怨着,一边期盼着。而宋慎那独有的温柔,大约都在那一声声不随时代改变的“清娘”里边了。

    只是时局动荡,以至于这好好的门当户对,金童玉女,到最后竟然会阴阳两隔。我姐姐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战后还在为收集材料四处奔波,忽然旧疾复发,才匆忙去世的。

    宋慎为此自伤了很久,他说:“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们,还能见她最后一眼。”

    我曾经也这么想,为什么不早点来?姐姐临走最盼着见他,他却不在姐姐身边。

    可是我今天见到他,就觉得已经是足够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有点跛的那条右腿,他眼角的疤痕,这都是他的勋章,也是给姐姐的聘礼,妾言山河无依处,我拾盛世为红妆。

    守院子的人说,他初到我姐姐坟前的时候,状若癫狂,自言自语,那种模样,叫人看得心里都发寒。

    无论如何,他们走到了自己选择的结果,平凡又光辉。而我依然平庸,从倾城的烽火狼烟中得到了我相伴一生的人,没有谁错了,我们都在前进。

    “没事,至少其余她所求都有了,明天已经来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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