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我决定戒烟了，我不是什么公务员，也没有什么必需戒烟的场所可以去。我是一个身心相对自由的人。我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抽烟的，比如说，我现在很落魄，我现在很纠结，我现在很迷茫，我现在很空虚，等等，都是可以用抽烟来排解这些心灵问题的。

        我和所有抽烟的朋友一样，开始抽烟纯属于好奇，是自己对于成熟，独立，时尚的一种追求和渴望。看着别人吞云吐雾很享受的样子，尤其是同龄中有些不凡的异类，在那个没有偶像的年代，模仿就是成长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我抽烟的那年刚好二十岁。

      九十年代，所有的新事物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录音机，电视机，牛子裤，蝙蝠衫……好象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思考就投入到这个改革的大潮中，烟的品类与更新的速速极快。它在第一时间与经济发展同步，烟是一种身份，烟草消费能力的变化最大程度的体现了一个人品味和交往层次，物以类聚，烟以群分。烟品即人品，烟品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活阶层。换句时髦的话说，它决定了一个人所能融入的朋友圈的层次。

      那时区分一个人能力大小，看他抽什么牌子的烟就行了，看一个的心胸，就在他给别人让烟的时候，抠门儿还是大方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时候求人办事，不管自己抽不抽烟，口袋不揣包好烟，怎么可以出门。很多复杂的事情在让烟点烟，喷云吐雾的过程中变的也无足轻重，烟消云散了。反之，如果求人办事连烟都不带，以自己不吸烟为由，那么再简单的事没有三五次也是办不成的。

      烟在人情世故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它甚至演变成了一门学问，它是敲门砖，是杀手锏，是主动的示好，是初次交往的谈资。反正烟的影子无所不在！而我有个亲戚是这个学问的集大成者，我先在就讲他的几个故事给大家听。

      我的这个亲戚，长我一辈，父辈们称其四哥，老四是个地道的农民，大字不识一箩筐，往上追溯N代据说有皇家血统，也算是个没落的贵族。在我眼里，他有着分明的时代烙印，他是把烟文化运用到极致，把中国的传统文化运用到极致，这一点反而我也彻底明白，文化不仅是文字那些符号，它是有基因的，而且传承有序，就在我们的血液里。

      老四家穷，兄弟姐妹多，他也一股作气继承了父辈优秀的生殖能力。婚后七年要了六个孩子，随着孩子们如续而来，吃的问题，穿的问题，熬熬也算能过去，可是落户口，分地这是要求人的。第一次进乡里办事，老四起地很早，换了身压箱底的干净衣服，刮胡子洗脸，弄得比见面结婚还隆重。

    到了负责落户口的乡办所那里，一看乌压压全是人，主事的领导正襟危坐，办公桌上堆着各种牌子的烟，附近办公桌的办事员按着领导的吩咐，慢条斯理办业务，办公室混着各种烟草的味道，领导坐在烟雾里和熟悉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长里短，有的人满意离去，有的人则满脸无奈。老四紧张地等了一上午，居然没人叫他，老四有些不解，但他最后终于看出了事情的端倪，跑到乡门口小卖铺买了两盒最贵的烟，一盒拆开，让给领导一颗，自己点上一颗，然后很随意扔到办公桌上一盒，领导似乎看都没看那盒烟，就说小李，把他的事办了吧，他是我亲戚，时候也不早了，要记住公事公办，自己人也别开口子。结果可想而知！六个孩子户口一下子就全落上了。临走时。领导还满怀深意看了老四一眼，眼神里有种知音难觅的感觉。

  老四的能力很快在街坊邻居中传开，找他办事的人络绎不绝，落户口，分地，办结婚登记，当兵的，分配的，要救济的，老四一律如法炮制，屡试不爽。他真的成了個人物，半年之后被那个领导任命为村里的支部书记。当然了，找他办事是要送烟的，这是一个链条，它要合理良性的运转。烟不仅是烟了，似乎搭载了价值观，信任和理解，它的功能与价值远远超过祖先的四大发明。

    老四开始在学习中实践，在实践中学习，什么样的烟什么样的口味，什么样的人吸什么样的烟，什么样的烟送给什么样的人，都研究地明明白白，甚至还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和看法。

      学以致用的例子在老四的人生里比比皆是，他也因此在乡邻面前成了精通世道的有头脸的人，关于烟的故事还有两个让乡邻津津乐道的，我现在讲给大家听。

    记得一次老四进城办事，在一家饭馆吃饭时，无意间打碎了一个盘子，老板很生气，怒不可遏，老四连忙掏出烟来，说，抽一颗，消消气，不就一个盘子，不管多贵，我赔就是了。结果老板一看这是当时最贵的烟，只有县里高级干部才抽的起，赶忙换了个脸谱，也许碰见高人了吧，要是哪个高官微服私访呢也未必。他吓得连饭钱也不要了，唯唯诺诺地把老四送出饭店，还一再拍着胸脯表示，哥哥，只要你看的起我，这里二十四小时欢迎你，而且永远免单，骗你是个孙子！

    另一次更是离奇，老四和县里一个领导在饭局上偶遇，吃饭不谈公事，领导聊起了烟的文化，老四随声附和，见缝插针，说得头头是道，领导终于遇见了知音，对陪同的其他领导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县的经济发展突飞猛进，看，咱们一个基层党支部的同志，都有那么高的格局，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改革开放真正的提高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老百姓的消费水平，我们的干部同志要与时俱进啊，否则就要落伍了！

      可是我决定戒烟了，虽然还是没找到充分的理由，但是烟对我一个不善交际的人来说，真的没有什么意义了。我的记忆力不好，还要担心吸烟的带来的消防安全问题，再说了，我有时真的怕，有一天我连一盒最便宜的烟也卖不起，有些嗜好对一个穷人，如果没有足够的物质基础来承载，也是一种痛苦，所以未雨绸缪，还是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