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医生怎么说?”江平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山丽,从一上车,她就没有说过几句话。“继续治疗,好好保养”,她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声音沙哑地自嘲道,“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饭店是江平和女朋友常去的一家客家菜店。山丽拉开椅子缓缓坐下,江平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说道:“女士优先”。山丽勉强地笑了下,说:“你熟,看着点吧,没啥胃口。别点太多,浪费。”
“现在这个情况,学校还给你排课吗?”江平问。山丽叹了口气,“这学期没做班主任了,课也少了一些。不上班哪来饭吃”。江平给她满上一杯茶,“上次深圳那个学校招考,没有下文了吗?”山丽答道,“笔试、面试、体检都过了,但是教育局那边压着档案不让走,说必须服务满八年”。江平略带歉意的说,“对不起,没帮上你的忙”。江平舅舅是那片学区的负责人,之前也和他提过山丽的情况。“没什么的,你舅舅也身不由己,再说他后来还给我安排了很多锻炼机会,感谢他还来不及”,她摇摇头说道。见他有些凝重,又调侃道,“你怎么跟来相亲一样,真的没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见他还是怔怔地不说话,岔开话题,“何海去年结婚了”。江平带着怨气说道:“是啊,在朋友看到他发的图了”。末了,叹了口气,“消息都没给我发一个,我想送上诚挚的祝福都没机会”。山丽替何海解释道,“可能是担心你忙,怕你没时间去吧”。
“服务员,还有桌吗?”沉默中,江平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慕然回头,正好与女友的眼神对上,呆呆地有些不知所措,刚想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女友看了几眼对面的山丽,镇定地别开眼神,和同行三人有说有笑地往里面包厢走去。山丽见江平神色有些不对劲,打趣道:“怎么了,看见美女就失魂落魄了。”江平哈哈笑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的,随口应付了几句。借口上厕所给女友打去电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和同事出来吃饭吗?”女友语气平常的“嗯”了一声。“其实······”,江平刚要开口解释。女友冷冰冰地打断他,“现在不方便说话,回去再聊吧,你先好好吃饭”。
送山丽回到入住酒店,江平坐在车里,打开车载播放器,车内响起张信哲的《信仰》,“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也许结局难讲,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他听得心烦意乱,心想,这个时候女友还没到家吧。在一起半年的时间,都没碰到这样的情况。女友眼里,江平是个没有应酬和夜生活的人,每天一下班回到家要么打游戏、要么被她拉着去健身房跑跑步。她常说,“小平子,你再懒惰下去,不用低头,你余光一扫都能瞟到大肚腩了。”
想到这,江平摸了摸肚子,笑了笑。女友虽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大抵天下女孩子在爱情里都在意谁更爱谁多一点,都一样地关注自己男朋友的过往情史。她曾说:“之前看书上说爱情就像一杯酒,碰到一个喜欢的人就倒给他一点,再满上水,兑到最后,这杯酒越来越淡。小平子,我不奢望你给我一杯高浓度的酒,但是你倒过来的纯度最好能让我迷醉”。他当时笑道,“我不爱喝酒,我这里的都是农夫山泉。”
女友推门而入的时候,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她在江平对面坐下,直直地注视着他,“说吧,我听着呢”。江平嗫嚅着解释道:“那是我一个初中同学,来广州看病,我只想略尽地主之谊。不跟你说,是怕你误会。”
“你不跟我说,我就不会误会了?”女友面露不愠,诘问道,“江平,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自己搜搜微信聊天记录,你说过多少次爱我。当初在一起,是我开的口。你顺势就答应了。后面你再冷淡,我都能安慰我自己没关系,时间久了,石头我都能给你捂热。但你今天背着我去见别的女孩子,还说是和同事聚餐。那我怎么确定你前面说的哪一句真哪一句假。”顿了顿,又说:“你微信朋友圈不发合照,我可以认为你低调不爱炫耀,你说你不善言辞、不懂表达,我可以认为你心事都藏在心里,我再慢慢摸索、挖掘。但如果你这样的话,我真的觉得我们要好好审视一下这段感情了”。
女友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江平句句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沉默地低下了头。女友见她这个态度,冷笑了一声,“你总是这样,以为什么不说、轻描淡写就能揭过。我不是因为你和别人出去吃了一顿饭,不是认为你和那个女孩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而是因为我们之间缺乏基本的信任和沟通。有些事你明明可以直接说,偏偏选择不说,我总是有种自言自语的感觉。你爱的从来都是你自己。既然你不愿意多说什么,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江平霍然抬头,来不及说什么,女友已经走到了门边。等他起身,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江平萎顿地坐下,打起手机,山丽几条的消息跳了出来,“多谢款待,你到家了吧”,“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吧。哈哈,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罪过,罪过,不是因为我在吵架吧,要不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跟她去解释”。江平回复了一句“没事,不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一边打开女友的微信对话框,写写删删,也不知道说什么。拿起烟盒抖了两下,空空如也,他骂了句“操”,“啪”地一声砸在墙上。
06
山丽幼时常听父亲吟一句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当时想了很久也不明白其中深意,念了遍又一遍,只觉得沧桑铺面。如今想来,却字字诛心。少年锦时都曾鲜衣怒马、幻想仗剑天涯,而今十载风雨、一别两宽,谁点的孤灯一盏,谁剪的窗烛落泪,都付诸笑谈和嬉戏。餐桌上,她见他一别往日的眼底慌乱,举止无措,似乎看着一个陌生的江平。一面之缘,匆匆告别,她又陷入日复一日地苦楚心酸。江平的朋友圈里渐渐发一些和女友的日常合照,没有配任何文字,却看似感情牢固、亲密无间,像极了那些在他小说里看到的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一日,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书柜的边角还躺着一堆他大学寄来的各种刊物,上面铺满了灰。他署名的文章所在的页码都放着标签,她一本一本的看,那些文字一个个地跳入眼帘。那些故事里,一对又一对的人相聚、相识、相恋,而后毫无意外地飞速离别。以前,她总笑他过于悲观,对疼痛文学有着固执的偏爱。笔下的人物又各个性格乖张,固执己见,最后都爱而不得。彼时,他回道:“残缺才是一种美”。现在想来,如果这就是他的处世哲学,或许他已渐渐走入了另一方世界。
何海来看她,老婆跟在他后面,一脸幸福,右手时不时地摩挲凸起的肚子。山丽叹道,“有了?你们速度够可以的啊”。何海羞涩地笑了笑,和多年前一样。三人来到初中大门外的小卖部,当年的木屋改成了三层的小洋楼。原来的老板多年前因病去世,他儿子子承父业,满脸笑容地招呼三人坐下。店里三两成对的学生低声笑语,稚嫩的脸上载满了放课后的喜悦。何海突然说,“记得以前学校还是封闭式管理,课间都出不来。每到周日,晚自习前一秒这里还挤满了人,好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狂欢”。山丽笑了笑,那时候她经常拉着同桌在这家店看星空卫视《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一到僵尸出场,两人就捂住眼睛,发出的尖叫淹没在拥挤的人潮。现在这群小娃娃哪里知道这部剧,宽屏电视里放着劲歌热舞的选秀节目,选手们拼命地表演,却没人抬头看一眼,都盯着手里的手机,时不时发出一两句吼声:“靠,猪队友啊,闪现闪进别人的塔里”“辅助跟着我啊,会不会玩,你有带线的能耐吗”。
“时间过得真快”,何海发出一声感叹。山丽应和道,“是啊,你都成孩子他爹了。争取三年抱两哈”。聊到江平,山丽有些好奇,“你两究竟怎么了。当年那么好,谁都以为你两是一对。现在怎么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错觉了”。他沉默了一会,转头望了望门外早就拓宽了的路,说:“我也说不清楚,高二的时候我跟他说别老腻在一起,总得交些新朋友,他就有些躲着我了。后来,他上了大学,我复读。他毕了业,我大四。就走的越来越远了。”顿了顿,他补充道:“轨迹不同吧。人各有志”。末了,他举起豆奶瓶,抬高音量,故作轻松地说:“来。干了这杯奶,我们都要好好的”。山丽噗呲笑了出来,“那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得贵子”。
瓶子碰撞的声音把夕阳的影子拉得十余年的光阴还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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