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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穿越冬天的原野

摩托车穿越冬天的原野

作者: 叫我碧萝殿下 | 来源:发表于2019-07-22 23:18 被阅读6次

    和许多小孩子不同,我的童年记忆不是在放学时让父母抱上自行车的后座,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往家里走,我的童年永远是坐在姥爷的摩托车上,紧闭着嘴,听寒风掠过耳畔,跌跌撞撞地行驶在漫天尘土的土路上,追逐着初露的晨光,或是被即将到来的黑夜跟在身后,从一个世界闯入另一个世界。

    那时候,农村里很少有人有汽车,一般人们去地里就开一个脏兮兮的电动三轮,走亲戚,赶集什么的就要靠摩托车了。摩托车发动时那轰隆隆的噪音是小康的象征,传到一墙之隔的邻居家,难免会引起主妇的几句议论和孩子的几声哭闹。我每次缠着姥爷开摩托车带我去玩的时候,那幸福的启动声音总是能引来邻居家冒着鼻涕泡的小孩,站在我家门口,呆呆的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我又骄傲又烦躁,不耐烦的将他抱回他们家,往往还会搭上几块糖。

    发动摩托车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往往要尝试好多次才能成功(我一直以为摩托车都是这样的,直到多年后才明白,原来是姥爷的摩托车太过破旧)。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感受着它被发动又熄火,摇晃的座位如同波浪。终于发动了,我开心的尖叫一声,紧紧地抓住姥爷的衣服,摩托车就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摩托车的目的地是临近的市场,而我心中的目的地却是远方的长堤。我从小便不相信世界的边缘就是平原尽头目力所及的那一道长堤,总是对长堤那一边的景色有种没来由的向往,这种感觉给我单调乏味的童年带了了一抹亮色,仿佛我的毕生目标就是走到那个类似“天边”的地方,看一看那边到底有什么。可是单凭双脚,我从来没有走到过那里,甚至我看不出它与我距离的缩短,它永远横亘在那里。我每次从土地里直起腰来,总是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幅画里,那道长堤就是画框,毫无感情的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框在里面。我想用这个轰隆隆的庞然大物冲破这个画框,可是姥爷从来都是平行于长堤行驶,所有的动作好像被限制了,游离在二维空间之内,恍惚而梦幻。

    在那时,我就极度厌恶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我渴望变化,渴望新鲜的血液注入我的身体,渴望冲破束缚,到达我理想的境界。

    于是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从田间地头逃脱,从大人的拘束下逃脱,顺着风或逆着风在田野里奔跑。我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就只朝着天边隐隐约约的长堤奔去,把大人的呼喊扔在身后,把即将到来的黑夜扔进风里,眼前的景色流动着,如水流一样在我身侧分开。我像一尾闯入空气中的鱼,每次都是窒息的感觉逼我停下,我大口喘着气,像垂死的人。我脚下的土地平整得令人心惊,规整得令人烦躁,以一种畸形的美感齐步走向天边那一道黑压压的长堤。是的,我跑了这么久,我与长堤的距离好像并没有缩短,反而因为黑夜的降临显得更加遥远,如同从大地上看向遥远的星星。

    我开始酝酿一个计划,一个大胆而激动人心的计划。这天,我前所未有地听话,帮大人给小麦浇地,松土,小心翼翼地走,怕踩到新生的麦苗。等到大人们忙活地热火朝天,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小孩子时,我和姐姐偷偷交换了个眼色,丢下手中的活计朝家里奔去。“你真的会骑摩托车?”等到我紧紧抓住坐在摩托车前面的姐姐的衣服时,我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你放心!”姐姐大声说“抓好了!”她拧动钥匙,腿奋力蹬着发动机,一次又一次。“我们还能出去吗?”无数次发动失败后,靠在门口的邻居家的小孩都露出嘲笑的表情,我怂怂地问姐姐。“我就不信了!”姐姐奋力一蹬,这下摩托车的发动机没有熄火,我开心地尖叫,摩托车带着身体像往常一样冲了出去,我还没忘给那个目瞪口呆的小孩一个鬼脸。

    “咱们去哪?”我扯着嗓子喊,声音的大部分还是散失在了风里。“去堤上,看看那边有什么!”姐姐也大声喊着,我们咯咯地笑,仿佛我们是在田野里飞翔的鸟,无拘无束。我把脸埋在姐姐的背上,感受着流动的世界中唯一的静止,我从来没有感觉过姐姐的背是那么宽阔而温暖,在这样的时刻,两个孩子互为依靠,在冬日的寒风里。

    我此刻满足得快要睡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耳畔的风声慢慢减弱,直至呢喃如耳语。“河堤到了!”姐姐转过头,“你快下来,我们俩推上去,这太高了我不敢开。”我跌跌撞撞的下了车,在摩托车后面使劲推着,风卷起尘土迷了我的眼睛。

    这就是河堤啊!

    我们终于上去了,姐姐还在手忙脚乱地停摩托车,我撒腿就跑。

    可怎么会是这样呢?

    河堤那一边,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沉默的田野,静定如常,好像在嘲笑我的幼稚。

    “怎么还是麦地啊。”姐姐也表现出了失望,我们一起在堤上坐下来,看着即将暗下来的天幕,看浅淡的弯月越来越坚硬,成为银白锋利的月亮,看长夜缓慢有力地推上来,地球转过身去,黑暗的水住满世界的水杯。麦地尽头是麦地,黑夜尽头还是黑夜,我现在才知道。

    “别往前走了,我们回去吧。”姐姐对我喊到,声音带着一点恐慌,我停下来,看远方,仍然那么遥远,仿佛永远都到不了。最后,我们还是静静地,推着摩托车回到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自从知道河堤后面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东西之后,我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每天老老实实地写作业,找小伙伴玩,去地里给大人帮忙。这个冬天无比漫长难捱,我也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像雪地下的小麦苗一样。

    热热闹闹过了个年,没过几天,马上又要开学了。为了添置开学用品,我缠着妈妈要去城里买最新款的文具,妈妈被我缠不过,只好让姥爷带着我去城里。

    要去的那天突然地飘起了小雪花,我被妈妈裹成了一个粽子,艰难地跨上了摩托车,紧紧地抱住姥爷宽阔的后背。“妈妈再见!”“注意安全!”摩托车像往常一样窜了出去。

    过了年之后,雪花却似乎还生活在去年,带着一种阴沉的气息,像“撒盐空中”,簌簌地落下来,打在脸上,有一点疼。我侧过脸,像往常一样盯着远方的那一道长堤,它在飘摇的雪花之中显得有些模糊。我又想起来,我是怎么也逃不开这一条长堤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又不甘,我大声地问姥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那一条长堤啊?”“什么长堤?”姥爷没有听清。“长堤,就是那边的长堤!”我喊到。

    “哈哈,傻孩子,我们早就走出去了!”姥爷的笑声在风里显得那么不真实,我一时不敢相信。“你看看,长堤现在在哪一个方向?”我天生方向感差,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原来姥爷早就驶出了长堤,现在它在我的另一侧,我们是在它的外面与它并肩而行!我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怎么会这样,那这就是意味着之前我们可能是驶出过长堤的,只不过是我没有意识到而已。

    风吹雪散,日照万里银光。我的心立刻涣散了。其实我早已接受了远方和现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的事实,但这时真的到了远方,那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还是像一朵朵的花,渐次外放,满涨在心里。喜悦之余,摩托车在颠簸的路上的每一次律动,都像是激烈的音符。我遥望着已经出现城市摩天大楼轮廓的远方,心中被理想主义泡涨的一粒种子,发芽了。

    晚上,我抱着自己新买的文具,想着白天在城里新奇的见闻,激动地睡不着觉。此时,煤炉发出的呛人的气味,满是补丁的衣服,四个人挤在一起的小床,纷纷都不见了,我迷迷糊糊地想象着,这座四面漏风的小屋在梦里变成了灰姑娘的南瓜马车,载着我向美丽幸福的远方驶去,向长堤的那一边驶去。

    我是那么的渴望改变,以至于当列车载着我们一家人离开故乡时,我表现出了忘恩负义般的激动。我对过去的一切全都没有留恋,我想起的过往全都是破破烂烂,欢笑成了云烟,真正的幸福在前面。

    离开之后的故事便无需多言,我已经习惯了一切的渴望到最后都会失望,这次也一样。成长的代价是那么大,远方的城市并不是幸福的化身,或许是别人的,但不是我的。我早已忘记了我要追寻的是什么,只是整日地努力融入,融入之后泯灭。

    于是一年一次的回乡就显得如此重要。当我再次双脚站在赤裸的土地之上,当我再次张开双臂拥抱四野徜徉,当纯白的雪花装点我的鬓间,当姥爷的摩托车再次将我与故乡相连,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我终于在离开故乡之后长出了根,即使那些记忆已经变成了一种云烟一般的氛围与感情,我还是存在于此,我的根还是在此。此时,当时光荏苒,人老物旧之后,摩托车代表的不再是远方,而是故乡。它不管朝着哪一个方向行驶,都是在回家的路上。

    如同我小时候奋力地追逐虚幻的长堤外面的景色,我现在又急切地回身找寻童年时遗落的松子。那些缠绕在故乡一草一木之上的记忆,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没有来历的人,我走到今天,似乎是我的祖先在使用我的双脚走到今天;我不是一个没有根的人,我的基因以我不能明白的方式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这条血脉延伸的全部过程;那摩托车穿越冬天的原野,也穿越我的生命历程,它串起我的记忆,反复触动我的本能与命运,永远地留住了我。

    我不是虚弱的人,不是短暂的人,我哪怕此刻死去,我的耳畔仍有摩托车穿越原野时长长的呼啸声,那是生命的呼声。

    文学院员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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