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叫魏守，男，未婚，28岁，身份证号是4498080717642012。入职一家小型私企六年的普通职员，现居在安康路14号盛景豪庭别墅区。”
那是一天周五的晚上，公司周末团聚，所以难得的一次让我们准时下班，挤地铁到家后，已经是七点以后了。
推开门，一片漆黑。工作六年仍然是一个职员，职员这一身份在相亲的自我介绍上毫无吸引力，自然现在还是一个人过活。大城市的生活压力不是那些本地人可以完全体会到的，对于我们这些毫无背景的外乡人，横在我们面前的是这个城市的房租房价，这些高昂的房价让我们喘不过气。
“回来了？”角落里有一声音响起。
“你是谁！”我拍下灯光的按键，往声音传出的卧室一望。
“别紧张，我只是来给你送个东西的。”声音伴随着脚步，我感到有一丝冷汗随着面颊滑到脖子上。
“看看这个。”那个声音是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人发出的。
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箱子。他完全没有顾及到我警惕的身体和惶恐的眼神，自顾自地把箱子放在地上，随后蹲下，慢慢打开。
箱子开了，里面装的是一个和水杯差不多大小的全金色天平，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纯金的，但远远地一看，上面装饰点缀的几颗墨绿色的翡翠很显贵气，我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如果是纯金的话，放市场上应该能卖五六万。
“别这么快就想到把它卖了。”那个带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好像能读懂我心里所想一样，“我给你说一下这东西怎么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抚擦去依着在天平上的灰尘，似乎十分爱惜，“你只要把这个天平放在一个人的家里，在放的过程中心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你就能获得和那个人一样多的收入。”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我觉得他就是个傻子，连骗子都算不上，起码江湖骗子张口说的还是人话，也就是人听了还能去信的话。
“你可以不信，但我还是会把这东西留在这，你可以永远放在你自己的家里，这没什么所谓，当然你也可以卖掉，但我更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他好像再一次读懂了我心里所想，但并没有因为我暗骂他是傻子而生气。
“我们下面的话你依然可以不信，但我还是要说。”男人根本没有顾虑我的所想，接着念叨道：“这个天平只能对一个人起效，你把它放在一个人的卧室里，那么这辈子你都只会和那个人绑定在一起。哪怕他后面把这个天平给扔了。”
“你给我出去！”我打开门，心里虽然还在忌惮这个陌生男人，但他所说的话已经让我把他归类为疯子或傻子。
“你放在那个人的家里，你会得到和那个人一样的收入，他的收入不会少，也不会知情；但如果哪天你的收入比他多了，你的收入的一半就会交给他，他同样也是不知情的，但你会知道，因为你的收入是确确实实的会少。”他仍然是自顾自的说着，说完站起，整理了一下头上戴的帽子。
“你给我出去！”我第二次重申了我的逐客令。隔着鸭舌帽，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他那微微扯起的嘴角令我不适。
“别忘了我说的话。”他走到门口，与我并肩，用仅能是我听到的话音说了这句叮嘱。
这个天平好像真的是纯金做的。那个男人走的时候真的没有带走这个天平。
我拿起放在手上细细把玩，端详它的颜色，它的轮廓，用手称了称重量。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起码这个天平真的不错。
我把天平拿起放在桌上，自己瘫坐在沙发上。工作了一天，又听了那么久疯子说的话，打自内心的累失去了掩盖。想着明天的团聚，心里暗暗咒骂起来。
说是团聚，其实就是变相给老总过生日。老总今天上午过来和我们说，趁着周末他生日，大家在一起好好聚聚，玩玩。是不是他生日我不知道，但周一就要宣布我们这一工作小组的组长人选，这时候突然说要搞团聚还挑明了说是自己的生日，这么明显的暗示还真是让人恶心。
本来想着这一次怎么说也应该轮到我了，毕竟我资历摆在这，但就这几天的观察，那几个有机会上位的人出入老总办公室的频率十分异常，门一关里面的勾当，也就不言自明了。
想到这，我眼神下意识地飘向这个天平。
“只要把这个天平放在一个人的家里，在放的过程中心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你就能获得和那个人一样多的收入。”
那个男人说的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再一次传入我的耳朵。
他说的应该不是真的，但作为一个礼物的话。
我眼神在天平上飘了飘，若有所思。
周日，老总不愧是老总，把团建直接安排在自家的院子里，这样一来团建费都省了。
“小魏啊，你说你，都说是团聚了，怎么还带着东西来啊。”老总笑呵呵地把我领进门。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这次主动喊出了我的名字，我都不会知道他居然真的认识我，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这不是您生日吗，既然是生日，我怎么说也要表示一下啊。毕竟老总这几年来对我不薄，我总要懂得感恩啊。”我按着我一开始打好的底稿，面不改色地说道，好像这个礼物真的只是用来感谢他这些年来的领导。
“瞧你这话说的，来来来，里面请，先去内屋把东西放一下，免得重。”
这人还真是猴急，我心里暗暗嘀咕着。
“好的，劳烦您老引路。”我顺着他的热情往下说。
一进屋子，我就瞄到几个半拆开的盒子。不用想，那都是那些竞争对手送的，看来大家都听明白了他的话中意，也难怪，毕竟他都不能算是暗示了，足以称得上是明示了。
“放这吧小魏。”老总指了指一个角落。
“好的。”我回道。放下后起身，看着老总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就识趣地说道：“老总，您先看看，喜不喜欢。”我没有等他回复，就拆开了包装的盒子，露出了里面的纯金天平。
“呦呦呦，这这这。”老总愣了一下，但转瞬就显的各位欢喜，他应该没想到我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毕竟只是一个组长的位置。他拿起天平，好好把玩起来，看他的神态估计也被那两颗翡翠给吸引。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站在他身旁说道。
“小魏啊，这太贵重了。”
“不不不，你领导我们那么辛苦，这点东西，不成敬意。”
“那我就勉为收下了，下次别再送这么贵的东西了。”
陪着他走完这一套流程，我心里暗暗说道，还有下次？
他把玩后，小心放下，便引着我走去院子，一路上和我交谈，语气明显更亲热了。
我偷偷回头，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在放下天平的时候，一直念叨着老总的名字，郑清风。
组长毫无悬念的是我，但发工资的时候，我的工资卡上显示的却是多了二十万。
这已经是我盯着工资卡的第三个小时了。我在银行ATM机上反反复复地查看了十几遍。
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真的吗？
我待着家里想了一晚上，电视开着，但内容根本没有入我的眼。台词的声音不成韵律，只是沙沙地冲忙入了我的耳。
没有人可以接受一夜回到解放前，但没有人可以拒绝一夜暴富。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第一次趾高气昂走进苹果店的那天，在那时都我看来，苹果的手机已经是我能想象地到的最奢侈的东西了。我假装镇定地听着导购的介绍，装作毫不在意的风轻云淡，但心里其实在不断地想着，如果到时付款的时候显示余额不足怎么办，或者到时候财务发现其实是自己打错了工资怎么办。
“先生，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
我看着导购拿着刷卡机走到我的面前。怎么办，要走吗？我的心里不断嘀咕着，算了，就算是搞错了，也认了，大不了就当成是自己工作这么久的一个奖励。
“嘁嘁嘁。”
刷卡机打出了支付凭证，导购将它撕下，她看向支付金额，确保无误，而我在偷瞄余额。
那二十万，是真的，它没有变。
我拿着手机走出店，回首看着导购们向我鞠躬以示感谢。
回头的那个世界，好像变了一个样子。我第一次好好审视这个城市，它第一次不再那么冷酷，反而多了一点温暖，和蔼。
之后的几年，我的收入水涨船高，这么形容好像也不是很贴切，应该是多亏老总对我的“帮助”，所以我的收入多了起来。我的心里好像慢慢接受了这份多出来的钱，甚至开始把它当成我的正当收入的一部分，我花的越来越理所应当，越来越理直气壮，这就是我的，这些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直到。
五千元。
这已经是我查询的第二十遍了，我打电话过去咨询财务，破口大骂，指责他们把我的工资搞错了，财务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犯了错，可查询后，反过来把我骂了一遍，说工资根本没有打错，是我看错了！
“放屁，我每个月工资二十万，怎么现在就变成五千了？”
“你是不是烧坏脑了，你工资二十万？你就一个组长工资有二十万？你就一万！”
“嘟嘟嘟。”
财务挂了我的电话，电话传来的忙音穿过了我的大脑，将它击穿，把它变成空白。
“但如果哪天你的收入比他多了，你的收入的一半就会交给他。”
我的收入不是二十万，是一万，那么那一半，自然是去，老总那了。
三年前，那个男人，那个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的话，就这样荡在我空白的脑子里，轻轻的，柔柔的，飘飘的，但它却击穿了我的整个大脑。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它们冒着金光，它们高傲着抬着头，一百多平的出租屋，一百多寸的曲屏电视，进口的沙发，进口的桌子，这一切的一切，本应该是顺从的，为我所用的，可如今它们面孔丑陋，开始扭曲。
“我一定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暗暗咬住了自己的牙齿，胸口传来的怒意灼烧我的五脏六腑。
“老总呢？”
“老总今天有事没来。”
第二天我去公司，发现老总不在，问了前台。
“对了，魏哥，老总让你送一份文件去老董的家。”
“好的。”
老董是我们公司背后的投资人，是个有钱的老头。我和他并不熟，但也多多少少听过他的名字，年少的时候出来打拼，打拼出了名堂，但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他而去，最后孤独终老，就剩下那钱陪着他。
老董的故事我并不在意，他离我很远，远到我工作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他一面，甚至连他住哪都不知道。
我问清楚了前台老董的家庭住址，就开着车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老总收入没有我高，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除非，老董要撤资，或者老总选择辞职。
我一定要搞清楚。
老董的家不远，但风景极好，可他并不在家，是他家里的管家给我开的门，我说明来意后，管家领我进门，让我把文件放到大厅的桌子上。
是天平！
纯金的天平！
我走近大厅的时候，发现一个和我送给老总几乎一模一样的天平摆在大厅的电视机的一旁。但和我的那个有点区别，它上面的翡翠比我的那个成色更久远，看上去就比我那个年代更久，应该拜访了十几二十几年。
“放到这就好了。”管家用手指示意我把文件放在桌子上。
“好的，谢谢。”我把文件放下，向管家道谢，心里却一直在想，那个天平是什么东西。
管家把我送出门，我示意他不用送了。目送着管家关门，我打开了我的手机。
“老总，今晚有空吗？”
“小魏，突然找我来喝酒，是怎么了啊？”
“没没没，就是突然听到有些风声说您老要辞职？”
我在老总的书房里，和他喝着我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好酒。酒是好酒，可我没有什么心情好好去品尝，一是因为心里有惑，二是因为看着老总这张脸，总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辞职呢？”老总笑着否认。
“老董家里的天平上你放的吧？”我话锋一转，直指我今天来的目的。我猜他心里早就估摸出了我的来意，与其在话术上和他绕来绕去，不如开门见山，看看这人到底卖的什么药。
“小魏，你这说的是什么？”老总装着疑惑地摇了摇头。
“以你的收入，就这十几年的时间是不可能买的起这种带院子的别墅的。”我瞪着他的双眼，他那副笑而不语的样子越发可憎。
“小魏，你不也住着不错的房子吗？”
他果然知道，他果然知道天平的事情。
“老总你究竟什么意思？”
“小魏啊，这么久了，你也没少花我的吧？”
“我那叫花你的？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你到底想啊干什么？”我不自觉地吼了出来。
他看着我，用那种嘲笑戏弄的眼睛看着我，仿佛从头到尾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那次安排团建在我的家里，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老董的意思。有些事情你可能现在都不知道，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他顿了顿，“其实老董和你有血缘关系，他那次也在我的家里，远远地看着你。”
“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地开始恍惚。
“说出来我都不信，可老董就是一口咬定你就是，硬是要把他的财产都留给你。”他戏谑地看着我，拿起我买的酒，倒在我的杯子里，“你也知道这天平只能平分收入，所以老董的遗产我是分不到，我正在愁他死后我没钱了怎么办的时候，你却给我送来了一个天平。”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
“当然，我看到这个天平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接下来我只要将计就计就好了。”
他拿起放在桌子一旁的手机，朝我晃了晃，“可是吧，眼看的老董的日子快到头来，我却开始有点担心起来，怕你的天平和我的不一样，你的花费越来越高有可能只是中了彩票，所以我就叫财务这个月别给我发工资。”
“你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突然收到我收入的一半？”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老总起身，慢慢地走到我的后面，“小魏啊，别这么生气，遗产那么多，分我一半，就当是之前你靠我过得有滋有味的回报吧。”他拍了拍我的肩，弯下腰，对着我耳旁说，“谢谢了。”
老总正准备出门请我出去，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准备退休了，你可要好好工作养我啊。”
我茫然看着四周的一切，那份遗产，本来就只应该属于我一个人，可现在却要被人分去一半，我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用手势示意我离开的老总，他那张笑脸，那张挂满肥肉的笑脸，他笑得好开心，是来自内心的笑，这笑是奸计得逞，是戏谑，是鄙夷，是蔑视，是将玩物把弄于手掌之中，但又装模作样对玩物产生的悲悯。
我看着他站在我身后，就这么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我叫魏守，男，未婚，28岁，身份证号是4498080717642012。入职一家小型私企六年的普通职员，现居在安康路14号盛景豪庭别墅区。”
“因为什么进来的？”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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