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市的路口,放眼望去,远近高低,离不开一座座建筑,各型各异,但是没有发生在大楼里的故事多样。在高楼大厦还没有建成之前,故事就开始了,只是被大楼鲜艳的外表所掩埋。下面是一个老建筑工人的故事。
春节过后,我一直忙着找工作,先是跟老家的朋友去了上海,没有找到合适的,一个月之后就来到爸妈打工的城市,父亲也是一个建筑工人。我来到这个城市,没有住处,父亲就把我安排在他们工地宿舍住下。父亲为我在他住的隔壁找了一个房间,我住进去之前,已经住着一个人,就是那个老建筑工人,后续,我一直称他阿叔,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下子我和他就成了的室友。
我到达工地的第一晚,我们正在吃饭的时候,阿叔推门进来,我们抬起头好奇地看向他,他用恳求的语气问:“老乡,有针线吗?我衣服裂了,需要逢一下”。我家是来自安徽省,他是来自四川省,从他的口音中很容易识别出来,我们并不是“老乡”。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称呼,在工地上待久我了才知道。“老乡”这个称呼在工地上是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建筑工人之间的通用称呼,他们在一个工地上工作,也住在一个宿舍区,渐渐眼熟之后成了彼此的“邻居”。这群人构成了一个社区,有其独特的人际关系处理方式,但是不久之后,这个工地做完,彼此分离,就成为陌生人。他们之间除了本来就熟知的朋友,彼此之间很少知道对方的姓名,于是他们互称“老乡”,“老乡”缩小了这群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在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声“老乡”的称呼能增进亲近感,更容易获得帮助。
母亲放下筷子,找到针线后就交给了他,回来我们继续吃饭。他在那昏暗的灯光下低头试着穿线,可是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没有成功,他不停的用手揉眼睛。最好,只好无奈抬头,开口低声对我说:“小老乡,我眼神不好,穿不上,来帮我穿一下”。“小老乡”就是他对我这个陌生年轻人的称呼,他不知道我的姓名,就用上了工地通用称呼,后来几天他一直就称呼我“小老乡”。他曾来没有问我姓名,根本也就没意愿去打听我的姓名。
暂停了吃饭,走近他,他不高,直入眼前的是他头发上和衣服上的灰尘,其实并不是尘土,而是碎混凝土,干活的时候飞溅到身上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拿起他粗糙的小手递过来的针线,我三两下就穿好了,然后交还给他,他接过之后,连连道谢,回头掩门了出去。此时我还没有想到会被安排和他住着一个房间,和这个“老老乡”成为室友。
吃过晚饭,父亲和我拿着行李来到隔壁房间,我一进门他就认出我了,他忙向我和父亲打招呼。此时,他正忙着抄菜,旁边电饭煲正在煮饭,冒着热气。他回头问我父亲:“老乡,你儿子也来这个工地做活吗?”
我抢在父亲之前回答:“我不是干这一行的,我要找其他工作,只是暂时在这里住”。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高兴地说:“现在人少,尽管住吧”。
父亲走向一个空床,为我整理床铺,我走上前去帮忙,而他则低下头继续烹饪他的美味。铺完床铺,我出去洗漱,到这个时候他才吃上晚饭,已经离他下班两个多小时了。
我洗漱回来后,他在洗他的锅碗瓢盆,我靠在床头,拿出一本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看,他在我眼前来回走动,我完全没沉下心在书中,不时抬头看向他忙碌的身影。夜渐渐深了,他上床睡觉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坐在床边泡脚,此时也有空向我问话。他朝我低声问:“小老乡,你在看什么书啊 ?”本来就没心思在书上的我,于是就放下书,抬起头,朝向他说:“哦,一本小说而已,随便看看。”
“ 现在年轻人看书的不多了,整天就拿个手机,真不知道手机里有什么”,他稍稍抬高一点音调,我能感觉到他的不满。
“用手机上网啊”,我边把书放在枕头下边说,“我也是手机不离手,只是睡前才看几页,有利于睡眠”。
此后他一连串地问我一些情况,例如“今年几岁呢”,“要找什么样的工作”之类,我一一回答他。当得知我是大学生之后,他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感叹还是上大学好,他说他有一个比我小四岁的儿子。我特别注意到,当说起儿子,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天花板上的灯正在他上方,此时,我可以借着光线仔细观察他,他的发际线已经后移,剩下一头花白的短发,无毛的前额有明显的皱纹,一天辛苦工作之后留下疲惫的双眼,再加上矮小的身躯,鲜明地一幅小老头像。我猜他超过60岁,可是后来得知他才40来岁,这都是长期辛苦繁重的劳动摧残下的结果。之后他泡好脚,到掉水,熄灭灯躺下就睡了,不久就传来承重的鼾声。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他的起床声吵醒,我在被子里,用睡意朦胧的眼睛见他背着大卷电线就去工作了,我继续睡了一会天才亮。白天我去工地找我父亲,见他一个人在楼梯口,用电钻钻孔,他的工作就是给混凝土墙体钻孔,钻头一触墙体,嗡嗡作响,打碎的混凝土碎屑漫天飞,他也没有一个防护口罩,飞的满身碎屑。钻完一个孔就用毛巾擦一下满是碎屑与汗水的脸,用力眨巴几下眼,但是头发和衣服上依然留有大量的碎屑,难怪昨晚第一见面,他一身的“尘土”。除了中午吃饭短暂的休息外,他每天工作超过10个小时,没有休息日,整体是灰头灰脸。
有了第一晚的熟悉,第二晚,他一下班回来就和我聊天。从与他的交谈中我得知,老板把整幢楼的钻孔工作全包给他,老板不常在工地,只是偶尔来看一下,他每天就自己一个人背着电线,拿着工具楼上楼下跑,做完一天,统计数量,要施工员签字确认,然后月末找老板对账算钱。
在他泡脚的时候,拿出几张纸在低头核算,应该是他最近一个月钻孔的清单。放下纸张之后对我说:“前两年工程多,他要同时负责三个工地的钻孔,带着老婆一起做,骑电瓶车各个工地来回跑,哪个工地急需,就去哪个工地做几天。”看着他满足的表情,可以猜的出来,肯定获得了很不错的收入。不久,降低了口气说:“今年不行了,开工的工地一下子少了许多,活越来越难找,现在做的这个工地还是去年没做完的,今年还没找到新的工地,过完春节只好把老婆留在老家,一个人出门。”此时他的面部明显带着焦虑。他到掉洗脚水,上床躺下,也结束了我们的谈话,不久又传来了熟悉的鼾声。
接下来几天,我白天忙于投简历,去公司面试,晚上回到工地过夜。父亲见我过完春节到现在,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钱没少花,还没收入,一天晚上来到我的房间说是要给我点钱。我推脱说:“不用,不用,我去年工作的积蓄,够我花的”,父亲只好作罢。阿叔当时也在场,听到我还有不少的积蓄,他略带感慨地说:“现在的年轻人有积蓄,很难得啊,我那儿子也出来工作了,可是还一直还向我要钱花。”我笑着说:“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刚出来工作,工资低,花钱的地方多,我的钱也是去年在一个工厂上班,包吃包住还经常加班,花费很少才余下的。”接下来他就开始低沉地对我述说他儿子的情况。
他说:“我和老婆常年出门打工,儿子由爷爷奶奶带,定期给钱,可是爷爷奶奶根本管不住,他不好好学习,就知道上网,高中没毕业就不读书了,非要出门打工。于是就托人安排他进场工作,上班没多久开始打电话跟我抱怨说:领导对他有偏见,干活辛苦,生活无聊,不想做。接下来就是不停的换工作,没一个做的久的,两年了,没挣到钱,花钱还大手大脚,又抽烟又喝酒,一没钱就打电话向我要钱,不给就哭着闹情绪。”
我道:“年轻人不懂事,没关系的,以后多管教管教,会成长起来的。”
阿叔低下头又说:“去年回家过春季,他穿着时尚,一幅很拽的样子,可兜里一分钱也没有,总是张口向他妈要钱,还抱怨他母亲穿着老土。我就指责他,你还嫌弃你妈穿着老土,你到是挣钱了,带你妈去买几件好看的衣服啊!因为这件事跟我吵了起来,他一气之下,又跑去网吧上网,一晚上都没回来。”说到这些的时候,阿叔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不时叹口气。
“今年过完春节,非得吵要考驾照,不给他报名就不依不挠,现在就在家里上驾校。”阿叔伸手揉了一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流出了眼泪。
“那你要准备好钱,他拿到驾照肯定马上要求买车。”我开玩笑说。想象着他儿子向他要钱时表现出的理所应该的模样,和阿叔从兜里掏钱给儿子,不想给又不得不给时的无奈动作。养活一家人的重担落在他不宽的肩膀上。
阿叔止住了话语,靠在床头,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我猜测阿叔今夜肯定睡眠了。
有一天,下雨,整个工地上的工人都在休息,我也没有出门。当雨量变小的时候,看见阿叔穿着雨衣与雨鞋,拿着工具准备去干活,我就劝他说:“都下雨了,大家都在休息,你怎么还不休息啊。”
“室外下雨,我在楼里干活又不影响”,他回头笑着对我说:“不干活也需要生活费的,休息就是在浪费钱啊,虽然下雨了,我也要把一天的生活费挣了”。说完就出门了。我在想:阿叔勤俭节约,挣的每一分钱都不容易,工作就想多挣钱。但是有那个无底洞,挣多少才够填的啊。
后来我找到工作就搬走了,就再也没见过阿叔,不知道他在哪里忙碌。可是阿叔那麻溜的身影还留在我的意识里。真心希望他的儿子成长起来,能够懂事,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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