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蛋儿，出生于1989年，福建泉州人，在航空公司工作6年。
01
高中毕业15年的同学聚会，在一番觥筹交错后，大家对彼此的底细略知一二。
当得知学生时代的“小透明”——小杨，在机场工作，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大家对这个被冷落在角落的“多余人”瞬间热络起来，纷纷拜托小杨买便宜机票，或者打趣说，“苟富贵，勿相忘。”
但小杨显然没有那么自豪，甚至还有些意外和尴尬，只是敷衍地微微一笑。
事后，大家都觉得小杨混得好了，架子也摆起来了。
小杨听说后，直呼冤枉，和我推心置腹地聊了一番。
原来，小杨也很难。
在机场工作的好坏，不能一概而论，小型机场和大型机场相比，地方机场和省会机场相比，待遇、晋升渠道都有着云泥之别。
此外，在机场里，不同工种差别也是很大的，待遇最高的就是被大家熟知的管制员。
而且，大众所羡慕的机长和乘务都属于航空公司，和机场没什么关系。
他们在机场只做短暂的停留，和机场一般岗位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和交流。
小杨所在的，就是支线机场，也就是俗称的小机场。
他负责设备维修，属于技术人员。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入机场深似海，从此幸福是路人”。
02
他所在机场归省机场集团管辖，是全省所有机场里，规模最小的、开航最晚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岗位一个不能少，加上人员配置少，所以他们的工作强度超级大，加班是常有的事，而且绝对是义务加班，加班费想都不要想。
本来休息就比省会大机场少很多，但就连这缩水了的休息时间，也不能常常保证。
由于人员少，很多事情都是兼职干。
比如搞业务的人同时要去干党务、干团务；负责值班的人要兼职后勤工作，负责排班、做报表等等。
反正只要有需要，就会被抓过来，无论工作范畴和职责。
看似大家都是全能手，实则是样样不精。
干得多不代表得到的就多，不能拿“多劳多得”这一套常规理论来衡量小机场的工作。
小杨所在机场刚实行了工资改革，他们的工资标准直接是把省会机场同岗位的工资打了七折。
反正只要涉及到收入，小杨所在的小机场多多少少都会打折，常常都是对折，甚至是“骨折”。
当然，人家给的理由看上去也合理：小地方消费水平低。
但事实上，远没有想象得那么低。
03
小杨他们部门常年招人，但常年招不到。
招人标准不断降低，从本科降到大专，从大专降到当地野鸡学校，依然无人问津。
即使招到了人，也是暂时的狂欢，一般年轻人最多撑半年，也就另谋高就了。
而且，小机场还扮演着职业跳板的角色。
有很多毕业院校不热门、自身素质不过硬的人，先来小机场积累一些工作经验，等到时机成熟，再跳到大机场。
至于怎么跳到大的省会机场，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小杨他们部门，就培养了好多个成功“跃龙门”的有志之士。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小机场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比大机场来得更加激烈。
一人身兼多职，就意味着同时有多个顶头上司，一个上司就够让人抓耳挠腮的了，同时伺候多个，更是难上加难。
而且，上司与上司之间也是各种勾心斗角，底层贫民又谁都得罪不起，自然是两头受气。
所以，小机场即使是一点点小事，办事效率都极其低下，凡是涉及到多方协作的业务，事情基本上就没有能皆大欢喜、完美结局的。
一旦事情发展出现偏差，最底层跑腿的就会成为背锅侠。
人生在世，谁不想潇洒走一回，每一个能在小机场长期生存下来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做好了长期潜伏、抗争的准备。
04
小杨出生在一个偏远山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境贫寒。
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重任在肩。
小杨从小刻苦勤奋，成为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靠着助学贷款完成了学业，还多次获得奖学金。
在小杨毕业那年，他如愿在北京找到了心仪的工作。
但小杨的老母亲，突然重病，瘫痪在床，无人照料。
年幼的弟妹也需要照顾，他作为家中长子，只能回到家乡所在的市里。
经过应聘，他成为机场的正式职工。
当时面试他的，是他现在的部门经理，为了留住小杨，向他承诺了很多，答应他只要他好好干，升职加薪都不是问题，而且信誓旦旦地说新机场相比老机场机会更多，对年轻人来讲发展空间更大。
经过一番游说，小杨喜笑颜开地签了卖身契，以为找到了既能照顾家里，又能大展宏图的好去处。
小杨从报到那天开始，就发现自己和周围同事及环境格格不入。
同事们把迟到早退当成了家常便饭，对待工作也是得过且过、敷衍潦草。
过一天是一天，混日子的人占绝大多数。
领导们也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天天强调纪律，强调卫生，自己定下的制度，又亲自带头破坏。
小杨刚开始还是一个四好青年，激情澎湃，充满干劲，出淤泥而不染，没过多久，就彻底失望了。
自己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工作，换不来领导的赞扬和认同，反而一些整日吊儿郎当不干实事，专门溜须拍马的关系户，一路像坐了火箭似的飞速上升。
明明应该属于小杨的职务，被各方面不如自己的人霸占着，还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随时听候差遣，小杨心里憋屈得慌，渐渐地，也就随波逐流了。
05
和小杨不同，他所在小机场的大部分人呆在那里，图的是一份安逸和稳定。
毕竟在那种集体里，做一条默默无闻的咸鱼，不求无功，只要无大过，完全不必担心饭碗不保，安然过一辈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工资和前途，不是那些人的首要考虑，毕竟人家都是拿着2000多块工资，开着奔驰宝马，住着豪华别墅，把出国旅游当家常便饭。
他们只是求一份体面的闲散差事，打发无聊的时间，不至于闲得发毛，祸乱社会。
但就是这样一群没知识、没文化、没能力的人，假以时日，都能混到小杨前面。
这才是最打击小杨自尊心的，也是让小杨最悲哀、最难过的。
小杨认认真真、煞费苦心做出的成果，就凭领导一句话，在大领导面前出风头的展示机会就属于别人了。
还不能反抗，反抗了就是破坏团结，没有集体观念，搞个人英雄主义。
明明事情是自己做的，功劳却属于别人，小杨已经成功送好几个同事上位，到头来，自己只是一直在为别人做嫁衣。
一次，小杨负责的活动到了审核阶段，小杨做好了PPT，只等临门一脚。
谁知到了公开展示的前一天，领导以小杨形象气质不好为由，临阵换人。
小杨的PPT和演讲稿如期到了会场展示，而讲台上接受掌声的人却不是小杨，之后无人知道小杨是何许人，这是多么讽刺。
06
在小杨部门，像小杨一样长时间呆着的定海神针还有两个。
他们不同于指望工资开火吃饭的小杨，在他们眼中，机场的工资只是苍蝇腿，还不够塞牙缝的，他们赖以生存的是所谓副业。
他们一个兼职当老板，投资了很多小生意；一个在大学城附近开酒店，收入也相当可观。
每天上班说起他们的副业，都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小杨也陆续找过一些副业，因为机场的工资实在是只够生存，不够生活。
他当过家教，卖过奶茶，当过外卖骑士，只要有时间，小杨都在为生活奔忙着。
但有钱有闲是属于别人的，落到自己身上的现实，往往是无钱无闲。
小杨除了本职工作之外，由于被领导“器重”，得到领导赏识，身兼数职，光是开会，就占用了小杨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
即便是与小杨毫无关系的虚头巴脑的会议，小杨也必须费心、费力应付。
领导常常会推心置腹地向小杨承诺，仿佛明天一觉醒来，小杨就从金字塔的最低端跃身到了顶端。
小杨自己也知道领导这仅仅是需要他出力，在给他画饼充饥。
但现实摆在眼前，只要他还想吃这一口饭，就不得不卑躬屈膝、装聋作哑。
小杨看着身边的同事和以前的同学都结婚生子，他只有羡慕的份，份子钱不断地往外掏，何时收回他不敢想。
虽然工作体面，但人家一问收入，就打了退堂鼓；再一问家庭情况，就彻底没了下文。
将心比心，小杨不觉得是女方势利，就凭他现在的条件，要觅得良缘，还是难于上青天的。
小杨也想过逃离，换一份工作，毕竟树挪死人挪活，但他也不知道改变了，是否一切就都能称心如意。
他一直都背着领导在网上，或者托朋友找工作，也面试过几份工作，不是人家瞧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工作。
小杨一直都为当年毕业时的选择耿耿于怀，常常想，当初换个选择，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
入一行爱一行，更何况这是小杨毕业以来，历经坎坷，干了十年的第一份工作，他没有绝对把握，不想轻言放弃。
但他又不想一辈子呕心沥血，结果还是碌碌无为。
小杨无时无刻不在纠结，而这些苦，还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了就是眼高手低，说了就是不知足，说了就是不懂感恩。
了解了小杨的苦恼，我才知道果然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
我鼓励他勇敢走出去，毕竟一辈子很长，他还有机会出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前几个月，小杨的母亲去世了，他也终于下定决心，走出机场这一亩三分地，出去看看。
他在上海一家网络公司找到了一份心仪的工作，没有铁饭碗，没有那么体面，但他过得很开心。
注：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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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伍识的第 139 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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