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安东尼·斯卡利亚大法官突然毫无征兆地,在睡梦中去世了。
这个消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和去年我听说纳什先生去世一样的心情 - 看着刷屏,却不知道何方神圣。我都不知将消息发到哪个群里,以安放我的震惊。舰群里的科学家小伙伴纷纷要我分享下他的成就和事迹,我也一时语塞。
Well, it's a life fully lived.
不同于伟大的科学家可能提出或创造的某革命性理论,一个大法官的伟大之处在于其几十年日一如地听审案件、思考质疑每一个观点、撰写主判决或反对意见。最高法院这些主判决或反对意见,伴随着判例法传统(一代代法律人都将阅读和引用最高院的案例),可能当下即彻底地推动世界,也可能经历几百年的迂回不断给后来人启示和依据。
大法官也没有其他领域天才常有的谈资,比如疯狂,或私人世界。大法官是不能疯的,终生制之下很多大法官工作到最后一刻,有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了,但依然头脑清醒思维敏锐,面对最新最前沿的社会问题,在三权分立下保持精确的克制和主动。大法官特殊的地位还意味着,他们与媒体、政治、民众,都保持距离,以保持他们独立的判断力。
欣慰的是,我作为斯卡利亚大法官的一枚小粉丝,在群里无头无尾地感慨一句 “大法官受尊敬的理由最说明了:人不是因为观点而被敬重,而是说理的过程”受到小伙伴一致的赞扬。还有群友私下特意向我致谢,认为此言点明了他一直的困惑,甚至让他重新看待思辨和说理的意义。
我这句感慨来自苏格拉底先生:真正的尊严不是来自多数人的意志,而是正当的说理。所以我们的注意力应该由不受世人喜爱转向向其解释所以然。(如有兴趣,可戳:哲学这碗鸡汤)
美国大法官是非常特殊的人群。终生制令他们不对任何人负责,无论选民或总统。他们最大程度地依法律和良心行事,每一个观点及推理,都写入历史。
若问斯卡利亚大法官所持观点是什么?
简单说,他是旗帜鲜明的保守主义者:反对堕胎、支持枪支自由、支持死刑,在最近的同性合法婚姻判决中他也非常不意外地投了,反、对、票。(如有兴趣,可戳:被美国最高院同性婚姻合法判决刷屏是怎样的体验)
如果是外行,我想你也不必费心了解什么是宪法原旨主义,虽然它是斯卡利亚大法官最重要的法理遗产。但我非常想分享的一个观念是:保守是宪法精神的基石。宪法,就是政府和公民的契约。保守、文本主义,是契约精神。
不喜欢他的观点?
斯卡利亚大法官自己曾说:一个法官,如果喜欢自己每一个判决的结果,那就不是一个好法官。
这就话不是很好理解。因为希望在个案中实现内心倾向结果是普通人满足内心正义的正常表现。而法学家,是原理和方法论的拥簇者,他们常常要去抵制内心对结果的渴望,转而维护系统的稳定性。
在同性婚姻判决中,投反对票的法官们反对的不是同性婚姻,而是他们没有被说服 - 他们认为这根本不是一个宪法问题。他们拒绝的,是创造宪法未曾包含的权利。至于宪法是否包含?这就回到一个技术问题 - 法律解释,回到“宪法原旨主义”。
金斯伯格大法官说:他的观点我基本都不同意,但我喜欢他表达的方式。(“I disagreed with most of what he said, but I loved the way he said it”)
当然,斯卡利亚大法官也说了:金斯伯格大法官多么招人喜欢啊,除了她对法律的理解。("She likes opera, and she's a very nice person.What's not to like? Except her views on the law.")
金斯伯格大法官是谁?
鲁斯·巴德·金斯伯格大法官是美国最高法院历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
斯卡利亚大法官享年79岁,前几年自嘲说他工作拿着和退休一样的薪水,给联邦政府“免费打工”。而金斯伯格女士,已经82了。
年过八旬,身形娇小,体重不足一百斤。她在现任大法官中年龄最大,几次从癌症中幸存,身心素质超人,还丝毫没有离开审判席的意向。
她是著名的女权主义者,一生致力于女性权利的争取、维护和保障。
去年新任的大法官助理中有位助理的事迹很有名 – 她在律师考试过程中羊水破裂,离开考场去生了孩子,最后还是通过了考试。而金斯伯格大法官进入哈佛法学院时,500名新生中只有9名女生。作为这9名女生之一,她一边照顾新生女儿一边学习,而此时丈夫又查出患了癌症。在漫长艰难的治疗过程中,她同时照顾幼女、丈夫,还兼顾学业,并参与编辑《哈佛法学评论》。
她一生对女性才能的坚信、对女性权益的追求,与她个人经历息息相关。
关于女性权利,金斯伯格法官有个著名的故事——“九个才够”:人们有时问我,你觉得最高法院有几个女性才足够?我说九个。大家都很震惊。可是,历史上曾一直九个都是男性,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同时她现在也是最富有的大法官。她的丈夫后来成为了美国顶尖税务律师,直至五十多岁癌症患者复发去世。
法袍之下,耄耄之年的她依然穿戴得像个贵妇人,不怒自威。
自由派的金斯伯格大法官和保守派的斯卡利亚大法官几乎总是意见想左,然而他们之间多年的“unlikely friendship” 一直是美谈。
他们共事超过三十年。成为大法官之前,他们在联邦上诉法院就是同事。他们以及他们的大家庭经常一起度过像新年这样的重大节日。
平时两位老人家还一起玩过滑翔、骑过大象。
这张照片中金斯伯格大法官坐在大象后方,为此斯卡利亚大法官嘲笑她“背叛”了她的女权主义。
金斯伯格大法官回应说:那是因为斯卡利亚比较重。说到体重,斯卡利亚大法官表示:我看见她玩滑翔就像永远不会掉下来,她太轻了。我可不敢那么做。
Vox网站如此评价他们传奇式的友情:
If you've ever believed that people can disagree passionately about politics and still respect and care for each other as friends, the friendship of Justice Antonin Scalia and Justice Ruth Bader Ginsburg was a comfort and an inspiration.
(如果你相信人们在政见上彻底相左,却依然可以视对方为好友并给予尊重和照顾,大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和金斯伯格的友谊就是一种安慰和鼓舞。)
He was the Supreme Court's most outspoken conservative; she is its most outspoken liberal. But their friendship became famous, not just because of its odd-couple unexpectedness but because their mutual respect and affection for each other was obviously genuine.
(他是最高法院最直言不讳的保守主义者,她是最直言不讳的自由主义者。但他们友谊之著名,不仅因为他们这出其不意的组合,更因为他们彼此的尊敬和爱戴显然是真的。)
可惜斯人已去。
金斯伯格大法官的悼词“we were best buddies",在twitter上被疯狂转发。人们对两位智慧而宽广的心灵充满尊敬、更对这超越异见的友情充满神往。
Toward the end of the opera Scalia/Ginsburg, tenor Scalia and soprano Ginsburg sing a duet: 'We are different, we are one,' different in our interpretation of written texts, one in our reverence for the Constitution and the institution we serve(我们如此不同,又如此相同。不同的是我们对成文法的理解,相同的是我们都对宪法以及我们服务的机构,心存敬畏).
From our years together at the D.C. Circuit, we were best buddies(从我们在联邦上诉法院共事时起,我们就是死党). We disagreed now and then, but when I wrote for the Court and received a Scalia dissent, the opinion ultimately released was notably better than my initial circulation.
Justice Scalia nailed all the weak spots—the 'applesauce' and 'argle bargle'—and gave me just what I needed to strengthen the majority opinion. He was a jurist of captivating brilliance and wit, with a rare talent to make even the most sober judge laugh. The press referred to his 'energetic fervor,' 'astringent intellect,' 'peppery prose,' 'acumen,' and 'affability,' all apt descriptions. He was eminently quotable, his pungent opinions so clearly stated that his words never slipped from the reader’s grasp.
Justice Scalia once described as the peak of his days on the bench an evening at the Opera Ball when he joined two Washington National Opera tenors at the piano for a medley of songs. He called it the famous Three Tenors performance. He was, indeed, a magnificent performer.It was my great good fortune to have known him as working colleague and treasured friend(能与他共事、成为挚友,是我巨大的幸运).
“我们是死党”。
向两位异见者传奇的友情、传世的智慧和了不起的心灵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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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制无美恶,期于斯时,变无迟速,要在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