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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学而》子曰首篇之次,即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凡现代人,经过像法国大革命这样的“革命”洗礼过的,对于上述的话,总有点接受不了,甚者视之为“奴才哲学”。这个暂且放在后面来说。
首先的感慨,却是论语的历代注疏者,实在是辛苦。遇到有子这一句,迎面就是急需要解决的两大问题:一是学而首篇子曰三句之后,为何紧接就是“有子曰”;二是论语中凡及孔子弟子,为何只有有子和曾子称“子”而不名。
历代注家于是各个“开动脑筋”,想像力丰富而又联想力强大。有注家认为,一般总说论语是孔子门人的记述,其实倒可能是孔子弟子有若及曾参的弟子所记,故称有子曾子,乃尊其师也。又有注家引柳柳州采诸太史公的说法,有子称子,是因为孔子既殁,诸弟子尝以其似孔子而师之,其后不能对诸子之问,乃叱避而退,则固尝有师之号,是以称子。而又有注家认有子叱避之说,是史氏采杂说之谬。更有注家在有子与曾子之间区以别之,曾子对于孔子之道,是守约而力行,有子只是知之而已。至于“有子曰”之后,又次之以“子曰”,再次之以“曾子曰”,则是表示有子曾子皆师事孔子也。古来成语所谓“皓首穷经”,即如上述的“费尽心力”,则不待皓首而早已白头矣。
回过来说到有子这一句,即使孝弟,如果君亲有过失,有过错,那么到底要不要犯颜而谏呢?看来还是要的。只是不可“好之”也,不能为“犯”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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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犯”而犯,看着好像是劝谏,是纠正,其实倒成了手段,那目的却根本只是“犯上”和“作乱”,那就有点可疑。罗兰夫人有一句话,自由啊,天下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这里面一个最大的关捩点,也就是:“好之”还是“不好之”,如果只是喜欢犯上或作乱的那一种“造反的快感”,那么无论打出什么漂亮的旗帜和名号,那都是只有破坏而无建设也。
集注里面有一注家,注意到了犯上是“鲜矣”,而作乱是“未之有也”,一个是少,一个是绝没有。这里面有一点点小小“空间”。他说,以“好”见开,则生陵犯之惭;以犯见塞,则抑匡弼之心。孝弟之人而好犯上者,可能也有,只是少,“微有所许,奖其志分”。奖的是他敢于犯颜直谏,这一条不能因其犯而堵塞住。而要他有所惭愧的,是那个“好”字,不可过度地老想着有陵犯之意,并以之为乐,那就是“异化”了。用“鲜矣”开了一条缝,用意就在此。
(发表于2018年奉贤报“古华风”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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